殷绪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身影终是不忍,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鞭子,拂去上面的泥土交给繁迢:“还请繁长老代为送还。”
繁迢扫了一眼,接过鞭子,开口道:“明日就走?”
“明日丑时。”
“今晚峰下一叙?”
殷绪好像吃惊又好像早有预料,他躬身一揖:“自当从命。”
繁迢不再说什么,转身快步追赶繁玳昭。
殷绪的脚好像粘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云麓宫的管事找到他时,就看见少年独自一人立在竹林里,好像与竹子融为一体。
“殷少爷?”他小声招呼。
殷绪终于回过神来,应道:“王管事。”
王管事见少年神情不大对劲,细看又好像没什么,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道:“少爷,人都已经来齐了,您……现在就去?”
“王管事费心了,我这就去,请。”殷绪习惯性的挂起一个微笑。
云麓宫内已聚集了所有外来弟子,他们都是各地分坛、分舵门众的子孙亲属,不同于内门弟子拜入长老门下,而是寻自己想法,分科后统一学艺,学成后重回本家为鼎昇门效力,当然,若有本事机遇也可变为内门弟子留在总部。这些孩子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就同殷绪入门时一样大,也就五六岁的年龄,远离父母怀抱,却都无哭闹之意,实在难得。殷绪回想起自己当初上幼儿园时嚎得天昏地暗的场景,不由汗颜。
说是主持弟子大典,其实是为锻炼门主候选人办事能力,提前熟悉门内事务章程,真正难做的是打点外门弟子背后错综的势力而非对几个孩子训话,是以殷绪并未多做准备,不过他素来不惧场,思虑片刻心中便有一份底稿。
“尔等今日拜入鼎昇门,便都属同宗。”少年端坐于上首,朗声道:“既为同宗,便应齐心协力,将鼎昇门发扬光大。”
“我今日之言,懂或不懂,都请诸位记在心中”
“各行各业,不分贵贱。现今世道,皆重武学,然鼎昇门从商朝开国至今,兴盛不衰,却并不止依赖于武学造诣。庖厨之艺、珠算之术、青铜冶炼等皆有涉猎。鼎昇门首任门主伊挚先生就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言受国君器重官拜丞相之位,历三朝而不衰。”
“一个人就算武艺再超绝也不能不吃饭,无冶炼之术便只能赤手空拳,鼎昇门一砖一瓦、一土一木都非独武林人士创建,是众人心血之汇集。是以无论汝等将来所选何业,都不可自矜贵重,亦不可妄自菲薄。若有人以自身之武艺轻视欺凌他行别业,我绝不轻饶。你们可记住了?”
“我等铭记于心。”六十四的孩子齐齐下拜,最小的孩子笨手笨脚地也学着旁人的样子俯首,殷绪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他施然起身,走到弟子中间,扶起最近的一个孩子:
“所谓诚意、正心,心正则可修身,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愿诸位以正心,修身为本,为我门派添砖加瓦,在下谨以此礼,略表谢意。”
说罢,他躬身行礼,少年清朗的嗓音在云麓宫内回响,像涓涓细流,钻进每个孩童的心房,不仅六十四个孩子惊讶,连久通人情世故的管事仆从都十分震惊。不止为这些从未听过的言论,更为少年毫无身段的恭谨态度。
原先只闻门主二徒弟温和稳重,如今听这一席话方知此人卓然风骨非独一个“稳重”可以概括,聂少爷出外处理家务,殷少爷代为主掌大典事务不到一月。而就在这不到一月的时间里,王管事从开始的怀疑到现在全心钦佩,点滴转变都是在相处中油然而生。卷轴堆里一坐就是三天,五更天里清绪阁的灯依然明亮,此等毅力更非常人能比,这些且都抛开不提,今日于外门弟子一揖,彻底使王管事心悦诚服。并非收买人心,而是真的将态度放到极低。王管事久经人情世故,时至今日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甘愿将自己放到最低处,却反而像天之至高处令人从心底敬服。不是贵族的高高在上,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格魅力,让人愿意把心交托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