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言看着一念,久久没说话。
她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让他了解自己的处境。
可一旦让他知道,她就是暴力的源头,她就是挑起战争引起杀戮的那个人,他会是什么表情?
失望?唾骂?避而远之?
她有些惶恐。
在这一刻,一直令她骄傲自豪的辉煌战绩,竟然成了她迫切想要隐藏起来的恶。
她不想让一念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在他心里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我知大师一片心意,但我双手已沾满鲜血,已是罪孽之人,我已经做好死后下地狱的准备了。大师不用再劝我了。”
“阿弥陀佛,是贫僧多言了。”
“不不不,”云言忙避开一礼,摆了摆手:“大师一席话,解了我内心的困惑和挣扎。”
夜夜噩梦,置身黑暗深渊,便是所谓的恶报,一念并没有说错。
她其实知道,自己杀人时候的表情,肯定很恐怖。
她对杀人已经渐渐麻木了,渐渐陷进杀戮的快感和清醒后的挣扎中。
越杀人越挣扎,越挣扎越依靠杀戮安慰自己。
师父会同意她来帝都,一方面是因为皇上下诏,另一方面便是阻止她过于频繁的攻城掠地。
师父说过,说她越来越没有人样了。
顾大哥也说她身上戾气太重。
她是知道的。
可从来没人说过她是恶人,她只听到将士们的欢呼声,只听到景元老百姓们赞颂的声音。
现在一念一言戳破,她内心惶然,却也是第一次正视战争杀戮这件事。
她是第一次看见一念这样圣洁的人,在他面前,她的阴暗血腥无所遁形。这么耀眼的光,连带她内心也敞亮坦然不少。
“施主是个通透人。”一念说了上次和经殿一模一样的话。
“谢谢大师,不过不说这些了,既然今日遇见大师,我是想给大师道歉来的。”云言起身,正了正身形,抬臂朝一念直直行了一礼。
“前两日在帝都误会大师,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在此跟大师赔个不是。”直起身后又鞠了一躬,“再谢大师不辞艰险到谷底寻我,不胜感激。”
一念忙起身,虚扶了云言一把,“施主不必在意,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请坐。”
云言还是再三鞠了个躬,便坐了下来。
两人坐那儿聊了些其他的话题,抛开杀人这件事不谈,两人在其它方面倒是出奇的看法相似,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虽然早就想到一念定是学识渊博的人,但真正聊起来,还是觉得这人天文地理、世间万物无所不知。
云言自认是见识多,路子野的人,聊到后面,她直接闭了嘴用惊叹的表情看着一念听他说。
听到最后,她心里一动,脱口道:“大师,我可以直接叫你一念吗。叫大师显得生分,毕竟我们也算是一起经历了劫难,哈哈。”
“施主但叫无妨。”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施主请讲。”
“就是……就是……”云言咽了咽口水,“大师、一念以后可会还俗?”
听到这个问题,一念愣了下,大抵是他这样的得道高僧,还从未有人问过,可会还俗。
在世人眼里,这大概是个可以排到世间前三的白痴问题。
问一念大师会不会还俗,就跟问人出生了可不可以再回娘胎一样傻。
一念笑了笑,“贫僧就在俗世,又何来还俗一说呢。”
乍听,云言心底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