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城上有人立于墙头,吟李唯之作《望回头》:“身死浮沉半世狂,朝台小阁抱春忙。若是君心曾旧望,一城碧水两茫茫。”平台城不是城,只是一座城墙。当日李唯屡试不中,只因得罪权贵,遂上平台城作《望回头》,随后投身护城河而死。这首诗不是舒展抱负,不是豪气冲天。而是临死之志,诀别之言。
“小姐,这人都立在墙头好一会儿了,莫不是上面的景色更好看一点?”马车被看热闹的人群堵了很久了,直急得碧玺抓耳捞腮:“今儿是花朝会,若是迟到了就找不着好位置了。小姐,您怎么好像都不着急?”洛平堂斜靠在软垫上,手上拿着一本《万国赋》:“急又能如何?他都念了《望回头》了,这以死明志才是大大的急事儿,我怎么忍心去打扰他呢?”“以死明志?小姐,这人莫不是要投河?”碧玺的表情已经不是惊讶来形容了,简直可算得上惊恐。“投河?这都磨了小半个时辰了吧?怎么如今寻死还要挑时辰的吗?”这话声音不大,但奈何有好事者站在马车旁边,竟是一字不落地都听了去,转眼就对着城墙上的人说了过去。一时间,刚才还闹腾的场景一下子冷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静倒是吓了碧玺好一大跳。直到外面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不知马车之中是哪家的小姐,又如何知道我的情况?”这语气必定是刚才城墙上念诗的男子无疑了。洛平堂并不搭话,只朝碧玺使了个眼色,碧玺便出了马车:“公子怕是听错了,您于城墙之上,我家小姐于马车之中,公子莫不是错把风声当了人话?”说完行了礼,便转身吩咐车夫驾车。将刚才之事抛诸脑后,洛平堂对这一次的花朝会十分谨慎,若说女子求名求利或有失实,但花朝会不同于簪缨会,虽不算正式,却是女子相看男子的唯一机会。洛平堂赶到时,万花林里已经搭了不少棚子,本以为此次大概便只能找个角落,却不想被卫宝珠拉到了一起。“宝珠妹妹许久未见,如今瞧着竟是更加光彩照人,莫不是偷偷用了什么好物?”卫宝珠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如今庆国公府正值多事之秋,卫长署已然定亲,自然不能来参加,而卫玲珑更是不愿出房门一步,她素来与卫茜茜不和,于是想着拉洛平堂一起,好歹有个伴。洛平堂见她眉眼带春,只如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宝珠妹妹今日倒是不比以往,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卫宝珠一听只跺了跺脚,却没有反驳,洛平堂见状便知卫宝珠这是陷了进去,于是试探到:“宝珠妹妹国色天香,能配得上妹妹必然也是人中龙凤,只不知,谁是那个得天独厚之人?”卫宝珠扭捏了半天,终于将洛平堂拉出棚子,指向不远处的一顶黑色棚子:“就是他。”正是莱西爵府的二公子钟振龙。碧玺一看,连忙凑到洛平堂跟前打了个眼色,洛平堂一下子便知道这个钟振龙便是今日城墙之下遇到的公子,不禁感叹好巧的孽缘。“宝珠妹妹喜欢莱西爵府的公子?只不知那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卫宝珠伸手比了个二,洛平堂这才露出一个黠愉的笑:“二公子素有才名,人也是潇洒倜傥,倒是配得上宝珠妹妹。”两人正说着话,不防那钟振龙发现了碧玺,竟是不顾礼节往这边走来。
“这是你的丫鬟?”钟振龙与卫宝珠通信已久,但他到底不傻,这样的日子还是知道分寸的,只不过因着方才之事甚为丢脸,看到碧玺时一时没有忍住。碧玺朝钟振龙墩身行了个礼,便站到了洛平堂身后。“二公子,是来找宝珠妹妹,还是来找我的丫鬟的?”钟振龙本来觉得自己失态,可洛平堂的态度却让他怒火更甚,卫宝珠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不停地朝洛平堂使眼色。洛平堂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碧玺,去向钟二公子赔礼,都是因为你不懂事。”碧玺立刻跪了下来:“钟二公子饶命,奴婢出身卑微,不懂什么大道理,惹了钟二公子,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奴婢计较。”这番请罪声音之大,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钟振兴见自家弟弟被一个女子架的下不来台,不禁大为摇头,忙走了过来:“两位姑娘安好,这是出了何事?可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孟浪了?”钟振龙还要还嘴,被钟振兴拦了下来。卫宝珠连忙摆手,只见洛平堂示意碧玺起身,再不见刚才请罪的样子:“都是误会,钟二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我这丫头没得轻重,识不得几个字却还喜欢讲道理,如此得罪了钟二公子,如今说开来就好了。”钟振兴总觉得眼前女子看他的眼神有异,仿佛带着探究,带着了然。他看到女子姣好的容貌,不知为何竟是脸上一热。洛平堂知这位钟大公子是个聪明人,于是灿然一笑:“宝珠妹妹,今日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妹妹只需记得:红尘几丈许,满眼都是春。”卫宝珠听明白了,不禁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钟振龙见洛平堂就这么走了,刚要说话却被钟振兴一个眼神逼退,大哥平日里温和,可真生了气却是很可怕的。只能随钟振兴回了棚子,还朝卫宝珠丢去一个眼神,惹得卫宝珠脸更红了。
回去的路上碧玺还在愤懑不平,觉得今日的花朝会全被搅了兴致:“小姐,这样好的机会,就被一个二世祖给毁了?”洛平堂似笑非笑地看着碧玺:“机会?什么机会?碧玺,莫不是我娘交代了你什么,让你做那双面谍者?”碧玺一惊忙摆手:“小姐,这可没有,奴婢对小姐可衷心啦,夫人都收买不了的。”那一副拍着胸脯的样子着实取悦了洛平堂,于是她噗嗤笑出了声:“行了,逗你的。今日花朝会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如今,只看能不能有些偶遇了。”此话一出,碧玺立时如同受到惊吓般瞪大了眼睛:“小…小姐,您不会是看上了那个钟大公子了吧?”洛平堂没有说话,只是这一路上再没断过笑。
莱西爵府原先便与英郡王府交好,如今新帝登基自然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过总这样提心吊胆的确是十分憋闷,这头上悬着一把刀,任谁都不会好过。洛平堂不相信莱西爵府便甘愿如此,自己的秘密暴露是早晚之事,说不定雍景鸿已经知道了,那人一向沉得住气,若自己不未雨绸缪,等雍景鸿真正出手,自己怕是会毫无反抗之力。如今,也只能利用莱西爵府了。钟大公子性格温润,却是一个有主见之人,若能从他身上突破,莱西爵府很有可能会为自己所用。洛平堂看在窗台之上,突然想到钟振龙吟的《望回头》,她想,若自己无牵无挂,是否到了最后会选择和李唯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