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为上一次期末考试生自己的气,所以整个暑假都没出去。她重新做了一张卡片,上面列出了更为详细的背书计划,如果完不成任务她就拒绝吃饭,这让她的父母感到很担忧。幸好林琳愿意上门来给她过生日——虽然夏天吃蛋糕显得太油腻了——这至少让静江绷紧的神经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听听她说在新学校里遇到的男生们。在假期结束前几天,她还特意拜访了一下艾晓伦,帮她把几本没写完的作业补齐。
开学后,原来年级里的五班果然被拆。让静江感到惊讶的是平尼居然被分到一班并且代替萧楠坐在自己身后。彭朋和艾晓伦依然坐得离静江不远。初二学生除了原有课程外,还要加修物理课(平尼在某个不知名的瞬间摇身变成了这门课的课代表),这让本来理科就不太好的彭朋非常头疼。
“咱们非得记录三次数据么?”彭朋有天终于发话了。她的搭档正把小推车在斜木板上推上推下,嘴里还发出模仿发动机马达的嗡嗡声。这个男生名叫赵阳,戴着一副粗框黑边近视眼镜,远看身体和腿一样长,也是五班并过来的。
“必须这样,否则没办法计算。”静江边说边从平尼手里抢过弹簧秤,预备把小推车的质量再称一次。
“我已经记过数据了!”平尼抗议。
“可惜不准确!”静江盯着秤上的指针说。
“我是课代表,你得听我的!”
“谁对听谁的!”静江毫不让步。
上到初二,整个年级已经从原来分校的三排小平房里搬到本校的一幢表面拥有两层楼而实际只能用第一层的隔板楼里。二层楼板经常在上课时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很多人以为那里闹鬼。楼的一侧种了许多带刺的长青灌木,另一侧是露天自行车停放处。在远处有两棵高大的柿子树,树上经常落着静江最讨厌的那一类鳞翅目昆虫。
“我真不明白,平尼怎么就来咱们班了?”静江从窗户里钻进教室(新当选的班长李静又忘带班门钥匙了),放下物理书,准备去上劳技课,“彭朋,你还说他人挺好的!”
“他确实还不错——”
“哦,是吗?”静江撩起头帘,给彭朋和艾晓伦一起看她前额上的一块淤青,“这就是上次做光学实验被他的头磕的——他非说我的电池虚像位置没摆对!”
“他是有点爱显胜——”艾晓伦说。
“他还喜欢问我为什么总盯着萧楠不放!还问我上次考试年级第几名!”
“你考了第几名啊?”彭朋和艾晓伦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上学期末不是看到了么?”静江有点责怪地说,“第十四。幸亏是在平尼前两名,不然——”
这个学期的劳技课又是男女生分开上,女生在地下室学习缝纫(“天哪,这课还能更无聊点么?”艾晓伦看到缝纫机时说),男生在操场边的空地上学修自行车。教缝纫的是一位有双深度老花眼的女教师。她有一头花白的卷发,为人和蔼,上课时经常戴一条有块牛仔补丁的棕色围裙。彭朋在这门课总是受到优待,她的作业几乎每次都能被拿到前面展览。静江和艾晓伦在这方面就差她很多。
“我想我快死了。”静江努力地企图解开一个大线头,这时她的缝纫机已经踩不动了。
“孩子,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劳技老师迅速走过来,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着说。艾晓伦则趁这个机会,从教室的另一侧溜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一串大写字母:
“I HATE SEWING CLOTHES!”(“我讨厌缝东西!”)
“孩子,”劳技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那一串英文说不紧不慢地对艾晓伦说,“我不反对你背英语课文,可是你让我往哪里写板书啊?”
现在静江不但要继续关注已经改坐她右边的萧楠的成绩,还要提防身后的平尼不断地问东问西,她的情绪因此变得格外敏感。音乐佟老师一开学就来找她,要求她立刻归队训练——在音乐课没有彻底结束前,静江还不敢拒绝她。但特别可怕的是,有次佟老师在那个黑漆漆的地下室给他们代劳技课时,居然要求静江和艾晓伦在教室前面用英文合唱《雪绒花》。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有天放学后,静江看着一个到了十月份还光脚穿着单布球鞋的男生走出门去时说。这个男生个子很矮,名叫吴小明,也是五班并过来的。
“他是挺可怜的。”彭朋看着那个男生渐渐走远,同情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家里也不给他买双袜子。上次他自行车坏了,我看见他骑了一辆三轮车来上学。”
“是平板三轮吗?”艾晓伦说,“那他还挺有创意。”
“是一般的带斗三轮——”
“我说的不是这个!”静江低头躲过一个后排扔过来的绿色塑料飞盘,烦躁地说,“我真是再也不想去参加合唱队了——那根本就是浪费生命!”
“哦?为什么?”平尼突然加入谈话,让三个女生都吃了一惊,“我觉得你唱得挺好的,可惜上次你的妆化得太浓了——”
“妆是佟老师化的!”静江朝平尼翻了下眼睛。
“有件事你们知道么?”平尼神秘地说(静江和艾晓伦都不看他,只有彭朋对他说的挺感兴趣),“咱们马上要举办排球赛和篮球赛了。”
“真的吗?”艾晓伦将信将疑地问。她正盯着黑板上赵佑熹出的一道有奖问答数学题:如果你能证明1+1=2,就将得到人民币一块钱。
“听说可能还比赛游泳——”
“这是你瞎编的吧?”静江啪地一声合上代数书,瞪着平尼说,“在哪儿举办游泳比赛?”
“可能是学校游泳馆……”
临近十月的末尾,初二的第一场期中考试也将来临。静江的神经越绷越紧,整个人像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彭朋和艾晓伦和她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中午吃饭她也通常只是刚刚坐下随便扒拉两口就站起身,把便当盒往回收点一扔,夹着一摞书去图书馆了。彭朋开始担心静江会不会由此落下胃病(“你没觉得她吃得越来越少吗?”)。艾晓伦则坦然地向彭朋解释一个人如果吃得太多,血液中的营养会全都跑到胃部去,这样大脑就会供血不足。
李静、李青和安妮现在根本不敢理她——静江已经明确表示退出她们的“美少女战士模拟人生”游戏,并把省下的时间用来做各种练习题。一次英语课前,静江突然把自己的桌子哗的一声推到讲台旁边,并把椅子连同书包一起搬了过去,她这个举动登时把后排那几个正往白炽灯上贴粘蝇彩带的男生吓得目瞪口呆。
连老师们都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有天早上物理李老师让大家试做一下几天前发的习题集,坐在第一排的静江立刻掏出自己那本要求讲解最后几页的题目。物理老师发现她整本题目都已做完时脸立刻变成了黑绿色。
这种躁动不安的情绪使静江的绘画风格也由写实派向抽象派和印象派发展,这导致父亲不得不让她暂停油画创作。
静江也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忧虑。她在考试前两周决定去游泳馆放松一下。在这种时刻来游泳馆的人很少,静江游来游去享受着孤独的自由。考试时间越是临近,她越是希望通过剧烈运动摆脱困扰,终于在考试前几天因体力不支发烧了。
病休在家时,静江也不得安宁:她梦见萧楠奇迹般地掌握了一种炼金术,可以通过喝药水的方法瞬间被克隆出许多个。这些成群结队的萧楠穿着兽皮和树叶做成的衣服,赤脚拿着不同形状的棍棒在丛林里连喊带叫地追击她。当静江跑到海边的时候她发现了一艘像威尼斯刚朵拉那样的小木船,而掌舵的人居然是平尼。平尼告诉她这艘船一次只能载两个人,而水婧早已经坐在船上。静江眼见后面的萧楠越来越多,一头扎进海里拼命向前游。她到达一个孤岛之后靠卖画给一个老太太为生。突然那个老太太变成了班主任黄老师,那些画全都变成了静江的期中考试卷子,每一张都是不及格。她被吓得抓着被子坐起来,连敷在脑门上的毛巾也掉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静江出现了一种幻觉:她认为在自己睡觉时的每一分钟萧楠都在做练习题。于是她不顾父母反对,凌晨四点爬起来开始做练习,一直做到再次趴在桌上睡着。她这样熬了几天重返学校参加考试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发烧好点了么?”彭朋在最后一天考试中午温和地问。静江刚刚吃过饭,整个人正软软地趴在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