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不行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静江战栗着说。一周后她们三个人又趁天黑来到天文台,这次轻车熟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彭朋正趴在艾晓伦调好的望远镜上,寻找程聪给她介绍的狮子座流星雨。静江在雪地里已经站了半个小时,嘴唇都变成紫黑色了。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找到了。”彭朋不死心地转着角度。
“这玩意可能是骗人的——上次的彗星就没找到——”静江把双手放在嘴边呵着气说。
“要是彗星真的来了,你们会怎么办?”彭朋头也不抬地问。
“我——我要拯救全世界!”静江自豪地说。这时她的手指尖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她原地蹦跳着,想让身体暖和一些。
“你拿什么拯救啊——‘弹师会’么?”艾晓伦用力踢起角落里的一堆白雪说。
“那你们呢?”静江不服气地说。
“我希望找个地方能让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都活下来。”彭朋说。
“他们不是同一群人吗?”静江问。
“……”
“艾晓伦呢?”
“我?”艾晓伦说,“我还是等彗星来了再说吧。”
这时雪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天空已经被铅灰色的云遮蔽了。三个人全都再也撑不住了,快速收拾好望远镜,急急忙忙地从楼顶往回走。天色更黑了,整个楼道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人只好像军训时在荒草地里一样,手牵着着手摸索着向前走,静江打头阵,艾晓伦殿后。
“哎呦——”走到第四层时,静江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倒在了楼梯上。幸亏艾晓伦和彭朋在后面拉住她,因而没有摔得很严重,只是感觉脚踝有点酸酸的疼。
“你没事吧?”彭朋问。静江感觉她正紧贴着自己的背。
“还好……”静江尽量装得很轻松,“只是脚扭了一下。”
“你摸摸看有没有肿?”黑暗中传来艾晓伦的声音。
“没事。”静江撒了一个谎,她感觉自己的右脚踝正在无声地膨胀。她通过刚才的计算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连接三四层楼梯的平台上,如果自己突然受伤会使余下的旅途雪上加霜。于是她扶着栏杆站起来,用很轻松的口吻说:“咱们快走吧!”
接下来的几层走的很缓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几层楼道里开了一些小窗,窗外那些极度昏暗的光线可以透射进来,为黑暗中探索的三人送来些许光明。等她们终于走到一层大门的时候,静江觉得自己的右脚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她努力推了推来时通过的那扇大铁门,突然发现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我们该怎么办?”她回头问,语气又惊慌又疲惫。
“先把灯开开。”艾晓伦放开彭朋的手,在墙边摸索。
随着啪的一声,灯亮了。三个人看到彼此凌乱不堪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彭朋,你看看能不能把锁打开,就像上次去年级组办公室那样。”艾晓伦边说边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塑料电话卡递给她。
“不行。”彭朋透过门缝使劲地敲着,吧嗒一声卡掉在了门外。她急的伸手去捡,可惜门缝太窄,她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你再用这些钥匙试试。”艾晓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不是针对这个锁的不行啊——”彭朋把钥匙在锁眼里一一尝试后,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既没有呼机也没有手机的年代,她们三个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实验楼在学校最偏僻的角落里,这时老师们都下班了,她们就是大声叫喊也很难被听到。大家都感到体力在一点点下降。在这种饥寒交迫的困窘状况中,静江的脚踝越发疼痛。她闭上眼睛贴着墙滑到冰冷的地板上,缩在羽绒服里,感觉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她梦见一层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一群头上用兽骨做发卡的怪人冲进来对她又叫又嚷。接着他们把她背起来,急匆匆地穿过一片正下着雨的湿地,然后把她丢进了一个硕大的南瓜里。当她挣扎着想从南瓜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右脚被豌豆藤缠住了。她使劲地拉扯豌豆藤,想把自己解救出来。而整个南瓜被搬上了一辆破旧卡车,行驶上一段非常崎岖的道路。她在南瓜里被颠得东摇西晃,头晕眼花。突然一个急刹车,南瓜被高高的抛出车外,她整个人从南瓜口里掉了出来……
静江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院的床上打点滴,整个右脚都被白色的纱布包扎起来了。
“静江,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昏过去了——幸亏后来黄老师来了——是平尼带她来的,因为他看我们的书包都还在教室里,所以猜我们可能还在实验楼——黄老师找人把门打开,发现你不行了——平尼就一直把你背到校医院来了——刚才黄老师已经给你爸爸妈妈打过电话,他们一会儿就到!”彭朋激动地说。
自相识以来静江从未见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你们俩都没事吧?”静江有气无力地问。
“我们都没事。”艾晓伦看起来有点生气地说,“你应该早点说你的脚有事,这样我们在四楼就会把灯打开。”
“我的脚很严重么?”静江这才开始担心。
“比她那次严重多了——差点就骨折了!”校医院的白医生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查看点滴的流速,“你们几个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静江生病的这段时期,她主动申请辞去了“弹师会”会长的职务。彭朋和艾晓伦在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大吃一惊,不过平静之后一致认为这样对她有好处。因为脚的缘故,她也暂停了合唱队的活动(“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摔成这样?”艾晓伦遗憾地说),只是依然坚持参加物理兴趣班。由于不能剧烈运动,静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自学下个学期的课程或者阅读各类世界名著。
短暂的冬天匆匆过去,春天不知不觉地降临到校园里。在积了一个寒假的雪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开学后的各种生机勃发。
静江每次看到那本失而复得的英语书,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后来追问过彭朋书的来历,可彭朋说那天她一回到教室就看到英语书已经端端正正地摆在静江的桌子上了。她只是怕书又被别人拿走才赶紧把它放进抽屉里。至于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课桌上,她也不清楚。
这真是一本神奇的书,静江想。
在那次“表白”之后,静江对萧楠也客气了很多。现在,她会把他投过来的篮球扔还给他,在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也愿意帮他演算几道多元一次方程。她也不再反感男生们每日一次的扫把“驱鬼”活动,有时还替他们扶着叠摞起来的课桌。当班主任黄老师找她谈话希望她停止这种帮凶行为时,她勇敢地表示支持男生们把房顶里的老鼠赶到别的教室去。同学们都觉得她可爱多了,而那两个“弹师会”的创办者也开始考虑用橡子投票的办法请她再度出山。
唯一和静江关系没有改善的是平尼——他现在已经比她高出一头,戴上了一副细细的银框近视眼镜,胳膊和腿也不再是又细又长而开始变得粗壮有力了。静江本来对他那次在实验楼及时相救心存感激,但很快就因为另一些事对他感到厌恶。平尼也像萧楠那样每天都带一只印有赛车图案的铁皮铅笔盒上学,可是里面装的永远是一支不能用的钢笔和一把磨毛了边的黑色塑料尺子——连一块橡皮都没有。正因如此,每天,静江都不得不把自己的文具借给他。
“你就不能去买块橡皮么?”静江转过头把自己新买的天蓝色橡皮递给平尼时说。
“不能。”平尼理直气壮地说,使劲用橡皮擦作业本上的抛物线,“把碳素笔给我。”
“你不是带钢笔了么?”静江有点生气地说。
“漏水——所以不能用。”平尼把橡皮还给她,伸手接过碳素笔继续写作业。
“那你干嘛要带?”静江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咕哝着。
彭朋这个学期开始留长发(静江认为这样非常适合她),还和程聪一起入选了航模组。静江想起林琳有次聊天时提起她们学校的广播站既轻松又很有趣,所以她打算一开学就去报名。但不幸的是,报名当天,她还没走到广播室就碰到了物理李老师。她当场对静江大加赞扬,并认为她去天文台看星星实在是很有物理天赋的表现。在被灌了一番迷魂汤后,静江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物理竞赛,回到教室,她又开始怂恿艾晓伦也加入其中。
“静江,我知道你连下个学期的课都已经自学完了——”艾晓伦看也不看她地说,“可是我还想好好学习这个学期的。”
“真的挺有意思的——”静江恳求着,“李老师说下周二咱们一起去看日蚀。”
“是用旧胶片看么?”彭朋在旁边问。
“大概是吧。”静江说,“而且物理竞赛也没多难,就是做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