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清晰地记得,去年分校里两棵连根柳树飞絮飘扬的某一天,正是她不顾一切在运动场上狂奔的时候。回到熟悉的赛场,想起去年同学们的样子——今年又多了一些——她突然觉得之前没去挑一个项目来露露脸实在有点可惜。现在报名已经太迟,她只得在比赛前一天要求去做裁判和疏导员以获得在运动场内自由活动的机会。这种既辛苦又无聊的工作当然是一有人申请立即批准,于是运动会当天,静江像军训时做督察那样,嘴里含着哨子,手执小红旗在赛场上无可奈何地忙来忙去。
这次运动会与上次不同的是,航模组的老师要求为他们清理出一个角落作为初赛场地——要想参加区里的竞赛以获得中考加分,至少先要在这次选拔中过关才行。静江对彭朋的动手能力信心十足。艾晓伦更是一直把军训时捡到的火箭模型供彭朋参考,在比赛当天还偷偷带来把玩。
“你没问题的!”今年轮到静江大声喊了。她用力挥舞着手里的旗子,为走向远处的彭朋加油。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蔚蓝的天空中漂着一些稀薄的云朵,附近人家养的鸽子在体育场上空的一个角飞来飞去。一些喜鹊和乌鸦午休时分在较高的观众席上蹦跳着,渴望能找到一点吃的。四百米环形塑胶跑道中间的草地一片翠绿,一些像静江一样的疏导员拿着各色小旗把坐在草地上的人赶出来,为足球比赛腾地方。已经拼搏了一早上的各年级学生们穿着红红白白的校服聚在一起休息,远处看好像运动场上长了一堆堆的蘑菇。静江坐在离沙坑不远的绿色场地上,她心满意足地啃着巧克力夹心面包,还不时地给凑过来的麻雀或喜鹊丢一些渣滓。航模组的选拔赛中场休息时,彭朋走过来和静江并排坐在一起。她俩边吃边讨论年级里的比赛情况,直到艾晓伦一脸愤怒地加入了她们。
“没出什么事吧?”彭朋问。
“哼,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艾晓伦接过静江递过来的面包,一下把包装撕裂成两半,“这一个多月我算是白练了!”
“碰到哪个高强的对手了么?是谁呀?”静江边嚼边问。
“对手?”艾晓伦冷笑一声,“说是内奸还差不多。”她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另外两人,“你们都认识教化学的许老师么?——现在初三的年级组长。”
“那个老太太?”静江记起上学期末考结束后,这位许老师曾在年级前五十名表彰会上讲过话,还鼓励他们将来要好好学化学。
“是啊——”艾晓伦气乎乎地说,“她特别偏心实验班的那几个学生,每次她都给我少算成绩!”
“怎么能这样呢?”彭朋也有点不满地说。
“更可笑的是,她刚才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别那么努力,还说我得了第一也没用,还不如成全那几个实验班的!”艾晓伦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静江一跃而起,拽着艾晓伦的一只衣袖,大声地说,“她在哪儿——你带我去找她!”
她们三个人穿过教工休息区,在一边的比赛看台上看到了这位许老师。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底上带小碎花的衬衫,和一件黑色的马甲正和旁边几位老师谈笑风生。这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教师,花白的头发都被烫成了很小的卷,这使她的头看起来格外硕大。她早已发福,粗壮的左手臂上戴了一只翠绿的玉镯。她通常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偶尔会换成老花镜。艾晓伦走过去,装作有事的样子,把她请到静江和彭朋站的地方。
“你们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呀?”许老师看着静江怒气冲冲的样子,有点惊讶地问。
“许老师,您上个学期在我们年级表彰会上讲过话,还有印象么?”静江生硬地说,“我记得您那时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还说只有凭借自己的本事才能有出息,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呀?”许老师盯着静江问。
“如果您还承认您自己说过的话,”静江大胆地接着说,“就请您不要用什么‘自己示弱’这种笨办法来教我们哄着实验班的学生——好让他们觉得自己各个方面都高人一等。不错,我承认,也许在当初入学的时候,他们确实比我们强。但您也说过‘人要不断地努力才不会被淘汰’,不是么?所以,如果他们真是一直比我们强那么多,就不需要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方面做出让步,他们都能赢,对吧?”
“你是初二一班的静江吧,上次考年级第二的那个?我听说过你——”许老师眯起眼睛说。
“没错,我就是!”静江大方地承认,“也许您不知道,我刚入学的时候,连班里第二都考不到——在我们那个才二百多人的年级里,排第一百一十五名。当时坐我后面的男生就是我们班第一。我努力了一年才超过他。而那些原来排在我前面的许多实验班的同学,也被我一一超过——这不正说明我们‘只要努力就会有出息’么?我的朋友,”她拉起艾晓伦的手说,“她非常在意这次运动会。在之前的一个多月,她每天放学都在沙坑边反复练习铅球,直到胳膊再也举不起来为止——我从没见过一个实验班的同学像她这么努力!当然,也许她练完了,成绩还是不如她们——倘若这是事实,我也没话好说——但如果只是因为她来自我们普通班,成绩就要被裁判缩水,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想怎么样?”许老师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她问。
“我会跑到广播站,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如果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我就让所有初二铅球比赛的运动员都没成绩!任何人如果想获得尊重,都应该通过他自己的实力来取得,而不是让裁判老师做内应!”静江大声地说。
“看来你还真是挺有主意的。”许老师说,“如果我说这是学校的政策呢?”
“那我就不报这个学校的高中部!”静江紧绷着脸说。她马上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会劝说更多的人不要成为这种政策的陪葬品!”
许老师的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她反复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三个小姑娘,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这场谈话没有被旁人听到。接着她对艾晓伦说:“你的成绩我会改过来的。”等艾晓伦说话,她又用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指着静江的鼻子说:“我记住你了。”
“你真是太强大了!”彭朋等许老师走了,胡乱揉着静江的一头棕黑色短发,激动地说,“今天幸亏有你在这儿——”
“虽然我此时此刻非常感激你,但是——”艾晓伦笑着说,“我还是想知道这番话你原来是准备说给谁听的?”
下午,趁男生们在体育场草地上踢足球时,静江和艾晓伦一起去为彭朋助威。航模组的比赛在体育场外一块临街的空地上举行,班里的很多同学也正围在这里。彭朋他们制作的这种火箭模型设计得跟静江他们在军训时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都是用软橡胶组成头部,大可乐瓶做中部和尾翼。唯一困难的是底部需要安装一个阀门(做的好的阀门不会漏水)——这样当火箭在基座上充气时就能达到足够大的压强,发射后的模型能飞得又高又远。
“这是初赛,所以只要模型能飞起来就算过关。”彭朋小声地告诉她们俩。
彭朋抽到的名次很靠后,因此她们三个就一起坐在马路沿上等,每听到“噗”的声音就回头看看有没有火箭飞起来。这种火箭虽然轻,但很简陋,不太容易做成功。很多人的火箭外表虽然漂亮,却飞不起来。更有的干脆一灌水就漏,或者根本无法充气。静江和艾晓伦对这些事完全不担心。她们三个人把模型放在地上,开始聊最近的趣闻。
“原来你们在这里。”安妮轻轻地走过来,坐在艾晓伦身边,“我一直等着看彭朋的作品呢。”
静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赵阳正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
“你中午一直呆在这儿吗?班里的成绩怎么样了?”艾晓伦问。
“我刚才回去问了一下——目前咱们班排名第二。”安妮说,“最后的成绩全看下午了。”
“有希望得第一吗?”静江说。
“估计够呛。”安妮摇了摇头,“要不是艾晓伦那铅球比赛后来被改成了第一,咱们班现在连第二名都不是……”
彭朋刚想提起中午发生的事,就发现艾晓伦正看着她轻轻地摇头。安妮伸手想拿彭朋火箭模型过来看看。可她隔着静江,手指尖只能碰到火箭头。她轻轻一抓,火箭倒了,咕噜噜地朝丁字路口中间滚过去。彭朋赶紧站起来,想趁绿灯变成红前把模型捡回来。她刚跑了几步,就被艾晓伦从身后一把抓了回来。一辆灰色面包车几乎贴着她的面颊疾驰过去,把她吓呆了。
“快点回来!”艾晓伦一边说一边拉着彭朋向后退。
而后他们一起向模型看去——一辆装满货物的载重卡车快速驶来,瞬间就把好端端的火箭压成了一个扁片。彭朋目瞪口呆地站着,静江想起彭朋曾经费了很大力气才做成这个模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真是对不起。”安妮在旁边反复道歉。
“没……关系。”彭朋非常勉强地说,眼睛还盯在马路对面的模型上。
“天哪,这该怎么办哪?”安妮拉着自己的头发内疚地说。静江看出她马上就要哭了。
“对了——”艾晓伦忽然一拍脑袋,“我不是把军训捡的那个模型带来玩么?虽然那个不如你做的好,但应该还能凑合着飞——”
“那个模型在哪儿呢?”彭朋赶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