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静江如何图回避，中考报志愿的事还是很快被提到日程上来。前一阵各中学宣传手册中的内容差不多刚好要被大家忘光了，现在每个人又不得不回家翻箱倒柜把它们找出来，根据从二月以来的历次月考成绩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重新研究。
“我认为咱们应该把自己四次月考的成绩和年级排名画成一张曲线图，”中午吃饭时，静江从英语书里取出一张纸摊在彭朋和艾晓伦面前，坐在一旁的平尼也伸长脖子看，“这样我们可以知道自己实力的大致情况。并且我认为，我们还应该把刚刚考过的体育分数写在右下角，这样就知道自己至少已经得到多少分了。当然，你们还可以把已经确定的加分写在左下角……”
“我觉得你没必要画年级排名这条线——”艾晓伦把敷在鱼肉上的生姜末抹在便当盒边上，“因为你这条线根本就是平的。”
“但别人的不一定都是这样！”静江竭力遏制住得意的情绪，瞪着眼睛说，“你们两个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许偷懒！”
“我没有偷懒。”艾晓伦为自己辩解着，把刚刚扎到上颚的鱼刺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和生姜末放在一起，“我只是在想过一会儿和黄老师谈话说什么。”
“我也有点担心这个。”彭朋低头盯着面前的胡萝卜炒三丁说，她的米饭几乎没怎么动，“我真想问问她和前面几个人都说什么了。”
“安妮说无非是问问想报哪个学校，录取分多少，这几次月考多少这样的事，当然——”艾晓伦旋转着手中的竹筷说，“如果成绩在年级前五十的话，好像还有什么学校内部的鼓励政策……”
“什么鼓励政策？”平尼在旁边大声地问。静江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们上次开会没说么？”彭朋惊愕地说，“据说年级前五十名如果第一志愿报本校可以在中考时降低十分录取……”
“你这是听谁说的？”静江偏过头，故意不看平尼说，“用这种方法鼓励大家报本校可真够卑鄙的！”
“你还是不打算报本校吗？”平尼有点失望地问，手里的不锈钢勺当的一声掉在了灰色的水泥地板上。
“说真的，你还没想好自己的第一志愿报哪里？”艾晓伦不敢相信地看着静江说，“那你每天那么拼命地做题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哦，我只是不想让像蔡佳那样的实验班同学太得意了。”静江把虾壳剥下来，放在便当盒盖上，吮着沾在拇指上的汁水说，“反正中考录取不是按照成绩往下排么？我就打算从高往低把差不多分数的学校全填满——我妈出差了，而且我爸最近也忙得没时间管我……”
“艾晓伦、静江，你们两个过来一下！”黄老师站在门口挥舞着一打棕色的旧档案袋说。艾晓伦赶紧往嘴里扒拉两口米饭，用力嚼着站起来。
“你去我办公室等着。”黄老师用档案袋一边拍了拍艾晓伦的肩膀，接着转向静江，“你直接去化学办公室找许老师——她有话要亲自和你说。”
静江担心地朝艾晓伦看了一眼，她使用初一时曾用过的暗号，向静江同时竖起双手拇指以示鼓励。静江拽了拽红色上衣的后摆，向实验楼走去。外面的天空蓝蓝的，金色的阳光正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进教室来，把整个楼道都照得暖洋洋的，几只灵活的燕子在黑色的房檐边穿梭，偶尔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甬道旁新栽种的梧桐树早已是一片葱绿，肥厚宽阔的叶子为校园搭起一片新的阴凉。花房的门开着，隐约还能看到温室内培养的几株白色曼陀罗和发黄的高大仙人掌。那位唯一的花匠还穿着满身是土的深蓝色工作服忙进忙出。实验楼前的碎石花纹水泥板做成的乒乓球台上，一群低年级的男生正在进行第八百回合交战。几个梳马尾辫的女生站在旁边为他们助威。
静江走到实验楼二层办公室门口，仔细研究了下门上贴的粉红色高中化学竞赛参赛须知，像往常那样高喊一声“报告——”
“请进！”门缝里传来许老师的声音。静江握紧拳头，打定主意无论怎样都不向任何人妥协。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用油漆刷成白色的木门，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原本是化学原料的储藏室（这几天办公楼装修，很多老师为避免干扰纷纷搬到闲置的空教室办公），墙边三合板做成的柜子被涂成了明亮的浅灰色，里面用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盛装着初高中化学常见原料（这些花花绿绿的药品比起生物实验室里福尔马林瓶子里泡的标本让人感觉放心多了）。静江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排晾着小块锌片和橡胶导管的木头架子，走到窗边许老师的办公桌前。这张老式的有六个抽屉的深黄色办公桌和旁边沉重的绿色保险箱上都堆满了作业本和各种卷子。窗台上摆着一盆快要烂掉的君子兰，墙脚放着两把长把的蓝色塑料扫把。许老师像往常一样，穿着白大褂，挺起腰杆坐在椅子上，双手支着下巴，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着静江。
“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干嘛的吧？”许老师用鹰一般锐利的眼光盯着静江，使她顿时感到一阵寒意。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许老师继续说下去，“学校想得怎么样了？”
“还没想好。”静江用一种倔强的口吻说了实话。
“到现在还没想好？”许老师一脸讥讽地说，“你是准备明年复读时再想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报本校！”静江斩钉截铁地回敬她。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许老师把一打卷子扔进开着的保险箱门里，静江看到那里面已经有不少习题，还有一些像说明书一样的东西，右下角还有签字和红色的圆形章印。许老师拉开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钉在一起的几张纸，丢在静江面前说，“你先自己看看，我去打杯水。”
等许老师端着印有青花瓷花纹的深蓝色茶杯出去，静江才坐在床边的一张带有三个轮子的海绵垫椅子里，急急忙忙地翻看刚刚拿到手里的材料。她发现学校给报本校的中考生提供了很多优惠（除了降分录取外，还会考虑让他们免试进实验班），而如果中考时在区里取得了前五名的成绩，还会有额外的奖金鼓励。静江正在计算按照往年录取成绩全班能有多少个人考上本校时，突然有人直接推门而入。她赶紧站起来，却发现进来的人并不是许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平尼站在门口问，不顾被风吹得关上的门在他身后发出轰的响声。
“嗯——是黄老师叫我来的，说——”静江像被烫了似的跳起来，又赶忙低下头抿着嘴，开始琢磨在这样的地方单独遇见平尼的几率到底有多高，“中考报志愿的事……”
“哦，我是来交协议的。”平尼僵硬地走过来，把一份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静江看到这份文件和那些在保险箱里的如出一辙，“我已经决定考本校了。”
“嗯……”
“许老师跟我说，如果我们班能够有二十个人考上本校，就不会把我们拆开，而还会让我们继续在一个班上课——”平尼站在静江身旁继续说（她正偏着头看着门口），“我想咱们班应该没有问题，上次月考过线的就有二十二个……”
“是吗？”静江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清楚这个数字和自己刚才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她低着头迅速把手里的材料藏在身后，生怕平尼看到，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签好字了？”许老师端着满满一杯花茶走进来，推门的时候还洒了一点在她的黑皮鞋尖上。她摇了下头，径直走向办公桌。蔡佳和其他几个实验班的同学站在门口看到里面有人急忙跑开了。许老师拿起平尼的协议，转过身关好门，把静江刚才坐的椅子拉到桌边，示意平尼坐下，但他站着没动，一双小眼睛一直看着静江。
“没问题，你可以走了。”许老师用一种静江从未听过的轻松愉快的口吻对平尼说。平尼刚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显得犹豫不决。
“还有事么？”那种慈祥的声音再次响起，静江忍不住朝许老师翻了个白眼。
“刚才，我们班主任黄老师说——要发预填志愿的单子，好像还要——做档案什么的——”平尼看了静江一眼说，“所以她说——所有同学都必须马上回教室……”
“那你们俩都回去吧。”许老师说着呷了一口茶水，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十九号也回去好好看看我刚给的材料——记得别告诉你们班其他人。”
“嗯……”静江把纸胡乱折了两折，攥在手心里。平尼走在前面为她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