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断弦音矣:
想见我,此话当真?
23:21”
沈天歌还记得几天前的早晨自己在终于睡清醒之后看到这条消息时的震惊感,当时她拿着手机皱着眉琢磨着为什么对方会问出这种话的时候,看到上面自己写给他的那些消息,顿时觉得这一个劝告自己戒酒的好机会。可是她也没觉得自己喝很多啊,一定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她灌醉了,这和酒没关系。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自己这句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她得想个婉转又不显得自己有病的回复。她还想继续在他的面前保持着一直以来想给他营造的那种形象,想继续逞强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这可能不是什么好词,啧,应该怎么形容来着,反正就是她希望他认为自己毫不在乎。
所以她首先敲下了“没事啊哈哈哈跟朋友真心话大冒险”,细一琢磨,这仿佛就显得自己有些幼稚,于是删除又重新键入“没事哈哈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就是”,写到“我就是”三个字上时,她想不到后面还能接个什么句子。我就是什么呢,我就是伤心了?我就是难过了?我就是、想要得到一点安慰吗。
我就是,我就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在看着你曾经给我写的消息的时候,内心非常非常深的地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点点,觉得寂寞了。
唉,真是矫情。她想着说不定他会这么觉得,然后又全部删掉,只打了个“没事”就迅速发了过去。她当时毫无缘由的心灰意冷,扔下手机换上衣服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发现难得的、他居然这么快就给她回复了。
“?”
只是个问号,附加一个蹲在地上抽着烟思考人生模样的表情图,她只看一眼就笑出了声,顺便给他回复了一个笑着哭的表情。
让她意外的是这话题并没有结束,分明按照往常她的多次经验来看,他应该非常忌讳自己谈起“要见面”这个话题。虽然他从未直白的说起过细节,但话里话外之间她都能了解到,他结婚了,应该也有了孩子。
“假如说,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我有一天突然想要放下手里的一切,不想再继续工作、不想再继续面对我现在要面对的所有事情。”
他打字很快,这可能也是他习惯用聊天软件发散文一样长度的内容的最大原因,沈天歌愣神看着这句突然蹦出来的消息,大脑开始发懵。她知道自己应该回点什么,回点什么显得自己目前还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之类的话,表情么?什么样的表情合适呢。她抱着手机坐在床边,听到屋外室友回家的声音。自己该出门了,再不出门的话又要打车去上班了,但是……
“假设那样的一天成为今天的话,我要放下吗?我该放下吗?如果放下了,我又要怎么办。怎么生存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我该怎么样在这个世界放纵自我地、懒散地、堕落地活下去呢。”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心情更糟糕一点,是刚经历过眼看着别人的生死而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的阿弦呢。但是为什么感觉,好像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说出这种自甘堕落的话呢,往常自己都是怎么回复的她当时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在下意识的支配下,她毫不犹豫的发过去了她心底所想的回答——
“那样的话,我养你啊。”
一句不够,她开始发了疯似的连续发着,“养你一个我还是可以的”,“每天做饭给你吃”,“我做饭不好吃还是叫外卖吧”,“你喜欢吃什么我天天买给你”,“把你喂得肥一点”,“你什么都不用干”,“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在沙发上瘫着就行,葛优躺哈哈”。
她听到室友一边喊着自己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过来的声音,“天哥,我的天哥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呀。”她烦躁地捋着头发不想吱声,晃着手机的行为就仿佛是这样可以迅速晃出来一条消息。
怎么没反应,为什么没反应,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了,是啊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呢。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到如今为什么自己就突然开始期待起来了。
是因为越来越频繁的相亲吗,家里人的有意无意的催促,周围人接二连三的成家?还是单纯的,只不过是不顺心的事情聚集在这些天,让她缓不过神透不过气。
但如果只是那样的话,自己根本不需要去对一个远到无法触碰的、甚至不知是否为真实的存在抱有期待啊。她该为现实妥协,然后告诉自己,做个成年人吧。
沈天歌吸了吸鼻子,颤抖的手打下了最后一句内心的挣扎:对不起,阿弦,我想见你,这句话是当真的。
自那之后,已经多少天过去了。
沈天歌在给住院病人测体温的时候,看着病床上那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年轻人一脸虚弱地侧躺着,慢慢地就走了神。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确实很后悔把内心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倾泻出去,虽然说阿弦常跟她讲,做人最忌讳后悔,无论怎么样都不可以产生后悔这种想法。但说真的,谁能做得到呢。
看着消息记录截止到几天前早晨自己最后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每看一次都觉得心头一揪,悔意伴随着愤怒慢慢侵蚀着她的神智,按照同事的话来讲,看起来就像是失恋一样。
讲道理,这也算恋情?
她不服,也不承认,并且拒绝跟不知情的人聊起与此相关的事情,甚至这么多天自己都不再去聊天室说什么了。聊天室里除自己室友之外的三个成员成天喊着“弦哥不见就算了,怎么沈哥也没了,难道是私奔了哈哈哈”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她看着就来气,紧接着就要扔手机。
不过她室友非常明确地告诉她,她这不算是生气,只是一种伤心而已。真正生气的人是室友,多天以来变着花样的把阿弦骂了个遍,她只要想要开口替他辩护,室友就会顺带着把自己也教训上一顿。几次都是室友的男朋友帮她解围,沈天歌原本对这个“朋友的男友”不抱任何好感来着,最近这两天突然发现如果去除掉“夺走我朋友的敌人”这种敌视加成效果,这个男的人还真是挺好的,至少和自己的室友就非常的合拍。
她该祝福啊,是啊,她该为自己的朋友感到开心才对。
还能怎么办呢,无法挽回的事太多了,就像是前几天自己对那个中年人所说的话一样,自己只是头脑一热地说着些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话罢了。
真是,像个小孩子似的。
“天哥,天哥我的天哥,”小新人从病房门口蹦蹦哒哒就进来了,“找你半天,你怎么还在测体温。”
沈天歌瞥她一眼,然后爱答不理地回着,“我这叫工作沉稳办事严谨,你学着点,还有在病房别蹦跶。”
“哦。”小新人撅着嘴点点头。
“你来干什么的,这里没有人按护士铃啊。”
“啊,对了我是来跟你说个八卦消息的。”突然想起来意的小新人顿时双眼放光再次充满活力。
虽然对方说话声音已经刻意压制到最低,但沈天歌还是能够感受到小新人的那股子亢奋,“什么八卦。”八卦她倒还是很喜欢的,沈天歌从病人手中接过来体温计,记录下来体温后又和病人寒暄了两句,环顾一下房间确认所有人都已经测完,然后扭头等着小新人的消息。
“嘿嘿,护士站有个帅哥。”
“……嗯?”她看小新人那个认真的表情不太像是在开什么轻浮的玩笑,“帅哥,有多帅?”参考着她所认识的人的口中对于“帅”的定义,就很难讲别人眼中的帅是不是符合自己的审美观,所以别人说是看到帅哥的时候,她通常都是不表示热情的。
“……”小新人居然就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眨了眨眼指了指外面,“你自己去看看嘛,真不是我自己这么觉得,他在那儿站好久了,我们刚开始以为是病人家属,值班的前辈就去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说他在等人,还特别礼貌地说了句‘如果打扰到你们工作的话我就去角落蹲着’。”
“噗……”沈天歌笑出了声,“然后呢,他就去蹲着了吗。”
“哪儿能啊,前辈就差给他搬把椅子了,然后问他等谁,他也不说。”
“怎么听你说感觉这人还挺奇怪的……”
“是啊,但是看着他那张脸,嗯,他爱干什么干什么,他坐护士站里等都行。啊这句话是护士长说的。”
“护士长也看到了?”
“是啊,莫名其妙就变成一个小轰动了,还真的诶,天哥你这么一问我他有多帅,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形容什么啊你又不是写小说的。”
“但我看过很多小说啊,就是,什么,嗯……好吧反正我也不是写小说的。”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朝护士站那边走。这家医院已经是这个小城镇最大规模的医院了,从走廊尽头走到中间的护士站的话还需要一段距离,沈天歌心中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波动,可能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被她消化完,她觉得无论再有什么事发生,都不会让自己感到特殊了。
所以抱着一种异常平静的心态,她摆出一副“并不怎么好奇”的样子,视线朝护士站那边投去。
噗通。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沈天歌无意识地放慢了步子。
怎么回事,那个人看着怎么,怎么有点儿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