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因为这份不确定而非常厌弃自己很快地下定结论,她不确定的理由也很简单,毕竟她看到的那张照片已经是将近八年以前的他了。
八年以前的阿弦,从照片里看上去,还是个非常青涩的傻小子。
但有一点她非常肯定,就连他自己都拿出来当作标志的一点,在他左眼的左下角,有一颗非常明显的泪痣。
沈天歌站定在护士站的这一边,看着护士站那一边靠着墙望向另一侧的人慢慢朝自己这边扭过头——
左眼左下方,她在确认过后脑子里一片混沌,旁边的小新人好像还在朝自己挤眉弄眼,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反应了。
对不起,阿弦,我想见你,这句话是当真的。
“沈哥?”那人转过头来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怔,不过看起来毫不惊讶,抬手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指向她,然后试探性地问。
曾想象过无数次的声音,想象过无数次的他的长相、身材和气质,现在一口气全部都出现在她的耳边、她的正面前。
“……”她张了张嘴,再慢慢抿起,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颗手指指向他,试探性地回问:“阿弦?”
然后他就笑了,松了口气似的塌下了肩,双肩背也随着滑了下去,他就索性改作用手拎着,朝她靠近了一步并伸手握住她的手指:“沈哥你好,张弦来向你报到了。”
从食指传来的温度正在向她强调着这并非自己在休息室睡着后所做的荒谬的梦、这是真实的。沈天歌盯着他正握着自己手指的手,思考着当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不过做出反应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顺理成章的吗,难道自己在见到他本人的时候,内心就毫无波动吗。
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反应,她以为自己空档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抬头时看到他正朝自己傻笑着。
这傻笑的表情倒是丝毫没变,她竟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就跟八年前看到他的照片时同样的反应。
“你好你好,哈哈哈!咳,你怎么来这儿了!”回话的时候差点喊破了音,她在察觉到自己好像忘记控制音量的时候稍稍用手捂了下脖子干咳了两声。
自己好像不该问这个问题,问这种问题要让人家怎么回答呢,而且她很恐惧他会当着自己这些同事的面说出什么有损于她形象的发言,比如“不是你说想要见我吗”。
但她的担心十分多余,这个自称张弦的人松开她的手,沉重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其实我在环游世界的路上车胎爆了。”
看他皱起来的眉毛就像说的是个真事儿似的,沈天歌也皱了皱眉,“怎么着兄弟,要不要沈哥帮你补个胎?”
也许上来就称兄道弟是自己的不对,但他也真的是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如果沈哥愿意给我点儿其他补给,我甚至愿意就这么以身相许了。”边说着边揉着胃,张弦低头小心翼翼地挑起眼睛,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的环游世界呢!”
“你接受游走行居住吗,我愿意把我的后车架献给你。”
“后车架?”
“嗯是啊,我载着你,咱俩环游世界。”
“哈哈哈讲真那样是不是我以身相许给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好了不开玩笑了,”他耸了耸肩,终于露出了点正经下来的表情,侧过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总之就先不打扰你工作了,几点下班儿?”
沈天歌却没顾着旁人怎样,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就这么牢牢地被他拴住,“啊我今天早班,下午四点,你要去哪儿?”她看着他非常自然地抬起右手做出一副要看表的动作,但手腕上却什么都没有,他愣了几秒,自嘲式地冷笑两声又摸向口袋,她知道他是想要确认时间,所以快他一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现在两点了。”
他又愣了一下,轻声道谢后琢磨了一会儿,“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这附近有家卖小吃的,那边的路口那里,我在那里先去吃点什么吧让自己活到你下班为止……”
顺着他指的方向,她感觉那就是前阵子相亲时候去的大排档啊,沈天歌用力地点点头,“真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那我下班就去那里找你?”
“好啊,我等你。”张弦重新背起包,这次换为单肩去背,书包向后一甩,单手插进口袋,再朝她笑着点点头。
他好像很在意耽误了自己工作时间这件事,走得很快也丝毫不带犹豫,她一直看着他走到电梯间,看到他在按下电梯按钮时朝她这边也望了一眼。对视了一下后他朝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然后又指了指别处朝自己比划了个口型。
沈天歌觉得他在说“工作加油”,又觉得他在说“辛苦了”,不管是哪一种解读,她都无法释放心底不断上涌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感。
他真的来了,就刚刚,十几秒之前还站在自己面前。
沈天歌看着逐渐又开始挤满人的电梯间,长久盯着那个方向,感受着胸腔里兴奋悦动着的心音。
“天哥,嘿天哥我们的天哥。”旁边的叫声让她刹时回神,她一副做梦被惊醒的模样迷茫地扭头看向护士站,那一排三个往日的兄弟、具体说应该是闺蜜?嗯那一排三个往日的闺蜜,啧,正用那种笑眯眯的看戏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沈天歌眉头一皱,“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工作,快去工作啦,看十八床又在按铃了。十八床有毒哦,今天都是第几次了。”
“小筱,去,安抚一下十八床。”中间的前辈手指一甩指挥着旁边的小新人。
小新人嘟着嘴很是不开心,但她又能说什么呢,甩耷着袖子走得不情不愿,还不忘回头满是怨念地盯着她们。
“你就当着你护士长的面这么指挥别人,你行啊,看样子我就算累死在这里也后继有人了,大芃芃。”护士长托着下巴挑了挑眉。
沈天歌看前辈换上一脸“谄媚”的笑,把手边的水杯双手捧给护士长:“哪里的话呢,护士长大人,您看,这是小的给您沏的茶,喝了这茶长生不老啊。”
“你是往里放唐僧粉了么,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你解释一下你喝完之后眼角为什么还有皱纹啊。”话是说得充满嫌弃,但语气来判断的话纯粹就是玩笑,沈天歌和前辈对视着笑了笑,然后三人凑到一块儿。
“咳,那人是我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沈天歌揣着口袋,低头看着护士站台上的登记表,没敢看她们听完这句话后会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你还真是舍得用词,一般我们都叫这种人是网友……你网友?你网友来找你面基?”不用看表情,就光听这个语气都觉得前辈简直心态要炸了,“我怎么没听说,你俩是约好今天见面?”
对啊,问题就在于,他们没约好。沈天歌在这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摇着头。
“怎么个意思,我没明白,我是太老了所以跟不上你们的话题了吗,面基是什么?”护士长端着水杯,半天维持着举着要喝的动作,但一口都还没入嘴。
前辈很随意的解释了句“网友在现实中见面就是面基”,视线还始终盯着沈天歌。
沈天歌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段时间,从口袋中掏出双手,摊开又合上,视线游走在走廊和护士站之间,最后盯着远处的窗,“我们在网上认识八年了,他对我来说就很像养成游戏里面的一个角色,前阵子我喝多了之后脑子一抽,跟他说……想面基。”
她其实是抱有期待的,即便当时的她认为这种期待是不能够怀抱的。
“也就是说,感觉就像你养成游戏里的男友突然从你手机里蹦出来?”前辈也摊开手,“天哥,天哥我不好意思问你一句,你不要生气哦,不要生气。请问,你是在做梦吗。”
沈天歌看着窗外阳光,这是最近难得的好天气,她浅笑着点点头,“我是在做梦啊,我是在做梦,你们也是。”
护士长终于还是喝了口热茶,晃了晃又吹了吹热气,不解风情地说了句:“养成游戏又是个什么?”
这要真是梦,还真是个真实感十足的梦了。沈天歌和前辈两个人又是一阵无奈对视,好在当时护士铃又响起来,沈天歌忙不迭地跑走了。
工作加油,今天下班之后……她小跑着在走廊上,嘴上哼着没什么旋律的音调,想着今天下班之后就能去鉴定刚刚的是否为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