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歌到医院的时候是被人拽去休息室的,连扯带拽由不得商量,她踉跄着跟上,到了屋里才看出来对方是自己的前辈,并且屋子里还有护士长和小新人,以及意料之外的——神经外科的老白。
“怎么了你们,你们这是……在开什么会吗。”她看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焦虑和担忧的,突然也跟着紧张起来,“等一下,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你才是!你是出什么事了吧从昨晚就联系不上你!我们都快要疯了好吗你到底去哪儿了!”前辈首先开始怒吼,想晃她的肩膀但又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她,“你没事吧?你有没有事?”
沈天歌可真是丝毫没有头绪,满头问号地反问回去,“我有什么事?我会有什么事?你们联系我了么?”
“是啊!你整晚!你都在干什么啊!”
她突然想起昨晚为了打游戏而把所有一切都屏蔽掉的事情,再看周围这一圈火急火燎的人,就有点不敢说,“没事,我就是一直没看手机。我昨晚一直在家啊?到底怎么了?”
老白这才叹了口气、可能应该算是松了口气吧,他插着腰解释着,“昨天李思才十点多下班的时候,在医院门口被人堵了,拖小巷子里被揍了一顿。说是为陈圣报仇什么的,还说明天如果不配合就天天这么打,之类的吧他也没说清。”
沈天歌顿时觉得一阵眩晕,这信息量实在太具有冲击力,她扶着前辈的手臂,眨着眼整理思路,“陈圣是谁?”
“就是那个十四岁小孩儿,一礼拜前车祸撞死的那个。”
“不是吧,这事怎么还没过去……”沈天歌说着,瞬间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医院外,小巷口,那四个抽着烟的混子和夜晚的凉风,以及张弦对自己说的话,“头七?是因为那个小孩昨天头七?”
“你也知道啊,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今天来人到医院闹事儿了,就在门口拉着横幅的你没看到吗?”老白质疑着。
“我天哥今天是从住院部的门进来的。”小新人也走到沈天歌旁边,安慰似的抚着她的背,“我还以为你从后门来是已经知道了门诊和急诊那边的动静。”
“不我不知道,我……”她早上只是因为张弦来送她,中途他问她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到她上班的地方的门,说是不想总是穿过门诊部的。现在想想,难道说张弦已经猜到会是这种事态了?
“算了算了,你没事就还好。”护士长上前来打着圆场,“你今天小心着点,下班也从后门走吧,绕路就绕一点。”
“那,李思才他没事吧?”沈天歌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看老白那皱着眉的表情总觉得李医生伤得挺重了,毕竟老白日常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没大事,打他的那些人估计也是老手了,蒙着布打的看不出什么痕迹,伤得不重,能来上班,但是院方还是让他在家避风头。我就是好奇,他们竟然没对你出手,难道是还打算尊重女性了吗?”
沈天歌完全不敢想象昨晚如果张弦没有来接自己的话,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想到这,她打了个冷颤,然后小声说,“我昨晚好像也遇到了,是不是四个人,个子不太高,看起来……”
“卧槽,对对,是四个人,没有李思才高,”老白一步走到她跟前,“这么说你也遇到了,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还挺厉害啊!”
沈天歌张了张嘴,吞了下口水,“我没有……逃,我没逃,我好像就是光明正大的从他们四个人之间,走了过去。”说着还要比划着,她越来越觉得昨晚的张弦仿佛就像是开了挂。
但在场的其他四个人只觉得她像是开了挂,直到前辈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一个人吗?”
“啊不,还有我一个、一个朋友。”
“你朋友?你室友……啊,不会是张弦吧。”前辈突然纳过闷儿来拍着她的肩膀。
小新人眼里顿时开始冒小星星,“是么是么,天哥!昨晚弦哥来接你了吗?”
“你怎么都管他叫弦哥了……”沈天歌点了点头,“是啊他来接我。”
“张弦是谁,是什么来头?”老白一愣。
一旁护士长觉得自己终于有个可以解释的事情了,“是来找小天面基的网友。”
护士长居然都知道面基这种词,话说回来沈天歌居然还有网友,老白都不知道该惊叹哪一个,“他,他在你旁边所以就……他们就没朝你出手?”老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这个张弦应该是那种非常强硬的东北大汉了。
“是啊。”沈天歌也不怪他们觉得惊讶,毕竟自己也是越来越惊讶了,“是啊,就真的只是因为他来了所以,仔细想想当时那几个人正打算把我围住来着……”
“我的天,你家弦哥好厉害啊。”
“是啊好厉害,完全看不出来,不应该说是完全想象不到。”前辈捏了捏下巴,琢磨着那明明是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小男生来着。
“算了算了那些不重要,问题是现在……”老白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从外推开,吓得一屋子人集体一颤,看来着竟然是外科主任。“主任!敲门好吗!敲门啊!”
主任摆了摆手,“现在还哪那么多规矩,外面乱套了,他们好像准备进攻住院部了。诶你来了啊,我还说你今天也别来,他们都说联系不上你,你妈可急坏了,就差报警了。”
“报警有用吗?”小新人突然觉得报警是个很好的出路。
“报警有用不早就报警了吗。”老白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这边混道子的人太多,警察管不来,我们就继续出钱吧,从奖金里扣,看他们要多少了。”主任连着叹了几声气,“这事情啊,年年都要遇上,小天你就好好呆在这,不要怕啊,不要怕。”
“主任……”沈天歌越来越觉得心里不安,她觉得这事情变成这样完全就是自己的责任,“我是不是出面比较好。”不管怎么说,李思才不该是唯一被针对的那一个。“假如说他们打我一顿能够消气的话。”
“你说什么呢你个傻子!”前辈气得朝她脑袋抬手就是一击手刀,“明明是他们脑子有问题,你不要跟着也傻了啊了。”
“可是……毕竟也是我当时说错了话。”
“小天啊,你听主任一句话,”主任背着手,环视着屋里几个人,语重心长道,“无论你当时说没说错话,那个人失去了他的儿子,注定是要精神撑不住的。这种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啊,就是喜欢找个人去怪罪,你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有没有你给的这个借口,他们注定都是要怪罪上医院的。”
休息室里气氛都跟着深沉了下去,几个人不约而同低下头。
分明他们没有做任何错事。
逐渐就连躲在休息室里也能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沈天歌看着手机屏,时间正好又向前翻过一分钟,她知道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这一天也会如期结束,她非常清楚,即便她什么都不去做、不努力也不争取,这整件事情总会结束。
他们总是会去选择让时间去解决这一切,然后回过头再看整件事时带着受害者的语气,嘲笑着那些曾将他们逼到墙角的加害者。
假如说,沈天歌靠着墙壁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白炽灯,思考着心中的假设——假如说自己还是一周前的自己,那个不对任何事情抱有希望的、对一切俗事抱有负面情绪的、平凡却心底期待着自有不凡价值的自己的话,那么现在她坐在这里就不会在心怀不安了吧。
她想象了一下假如是那样的话,她现在一定是抱着手机在聊天室里跟她多年的网友们抱怨自己的倒霉,期待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情,并希望他们替自己去咒骂那些发了疯的医闹们。
但现在的她却不,她没有想要去咒骂那些惹事的人,也没有非常恐惧或是失落,沈天歌摸着自己的胸膛,她想不起来上一次觉得浑身充满暖意时是因为什么,但现在她能肯定,自己可以如此平静地承受着现在外面发生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也在这座小镇上。
想必曾经的自己也不会猜想到吧,沈天歌站起身走到休息室门前,深吸口气打开了门。仅仅是因为见到了他,就能够让自己获得如此多的力量。
“天哥,你别出来,他们好像知道你在这儿了。”小筱原来一直守在门口。
“嗯我听得到。”那些人骂得可真是难听,整层楼住院的病人也好、病人家属也好,探出头或者干脆凑上前看热闹,被这些看热闹的路人围住的七人团体举着横幅和棍棒的,一边骂一边说要给陈圣讨个公道。
他们喊着沈天歌和李思才的名字,好像把他们的祖宗们都一块儿骂了一遍,翻来覆去那些话让沈天歌听得心里发颤。
“天哥,你不要在意,你别在意。唉早知道刚刚就该让你回家的。”小筱还想把她推回休息室,然后看着护士站那边几位医生和护士在那里还在跟那群医闹僵持着。
“诶你怎么出来了,你快进去躲着,这看情况感觉不妙啊,他们好像还真的是要把你揪出来。”老白溜回来汇报着情况,“不过院长说要来,刚刚听他们的意思,感觉给钱也行。他们要得还挺多,这可真特么,真想去揍他们一顿。”
“算了算了,他们人多。”小筱慌张地按下老白的手臂,“而且你要是出手了……唉你猜怎么着,我还真的很想让你出手啊,就该我们所有人一起上,把他们打退嘛。你听听他们讲的是什么话嘛,明明我们每天那么辛苦、治病救人的,怎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成了不在乎几条人命的吸血虫了呢。”
沈天歌听着小筱的声音越来越抖,再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她双手挡住眼睛,泣不成声。
老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抬手想要拍拍小筱的肩膀,但始终都没敢触碰。他反而是握紧拳,朝沈天歌用力地承诺,“他们要是真敢动你一下,我就还手,你别怕,看我不打残他们几个。昨晚李思才那是我没跟着,凭什么我们医院医生护士要挨这个打,这是什么世道啊!”
“算了算了,”沈天歌看向人群中央,声音也有点抖了,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但她还会逞强,“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回事,我过去被他们骂一顿应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