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医闹被警察“护着”走到楼下时,看到靠着一排警车的其中一辆的男人朝他们身后的警察打了声招呼。虽然说昨晚医院门口光线不好,但他们非常肯定那人就是昨晚护着那个小护士的家伙。
“我特么就说他是个条子。”带头的那个医闹暗骂了一句,然后被按着头押上了警车。
被误以为是条子的人乐在其中地笑了笑,然后朝走向他靠着的那辆警车的警察点点头,“辛苦我们的赵警官了。”
“行了行了,少来,这以后麻烦事儿多着呢。”老赵走到他跟前时从口袋掏出包烟,叼出来一支衔着,然后开始摸着口袋找打火机。
“在你上衣左边口袋里。”
老赵下意识顺着他的话一摸,然后又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的。”
“你刚上楼前我看你放进去的,医院里又不能抽烟你就肯定没机会拿出来。”
真是见鬼了,赵警官他都没心情把打火机拿出来了,“我跟你说,我可不喜欢聪明人。”
“哦,那还行,好在我是个傻子。”
“你这人……”老赵瞪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医院,“不过我还在想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来着,合着是为了你马子?”
“赵警官,我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黑话吧。”
“这边黑道多,呆着呆着就被带跑了,”老赵咬着烟,“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嗯?我还真是多久没见过这么态度强硬的年轻人了。”
“我叫张弦。”
“张弦,”老赵在脑子里迅速搜刮着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然后点点头,“行,那你告诉我你爸的名字吧。”
“……我爸?”
“嗯,怎么,不好说啊?”
“不是,但就是,为什么是我爸?”
老赵有点懵了,他一直以为这小子说话这么有底气肯定是跟上面有硬关系呢,“难道是你妈?”
张弦好像也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了,就突然笑出了声,“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我父母政治面目都是群众。”
“那你……”老赵想起一小时前眼前这人拍着自己的桌子喊“如果你不去、我就把你报上省厅,你好好想想那时候要找个什么借口吧”的样子,他真的以为这人父母怎么着也得是个正处级了。
难道说他本身就是个高管?新任高管来小县城视察?老赵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你到底什么来头,别卖关子了。”
张弦歪着头思考了一阵,“嗯,我在你们这行没什么知名度,所以也没有什么卖关子的意图。不过等一下,我有个朋友的名字你说不定听说过?”他说着,直起身走到老赵身侧,低声念了一个人名。
老赵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心态就不稳定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张弦,并从对方从容的表情中看不到一丝破绽,“你和他什么关系?”
“啊……我刚不是说了,我应该算是他的朋友。”
“怪不得,”老赵叹着气,“怪不得看你那么有底气。那行吧,之后再出事直接来找我,我尽量帮你。”
张弦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只要说出来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搞定的……感觉。还挺特么爽?”张弦反问着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这感觉不错,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太多。”
“你认识个这么有头有脸的朋友,难道以前都没靠他的关系办过什么事吗?”老赵打开车门示意让他上车。
不过张弦拒绝了,“你要知道,赵警官,我以前根本不需要靠着什么关系去办什么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靠着关系活着。”
“不过说真的,你来这地方是来干什么的?”老赵也没再强迫,上车后从车窗探出头最后问了句。
“你刚不都说了吗,虽然说的是黑话。”
老赵哼笑了一声,“那我可只能说,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了。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松口的,你知道吗,他们这些黑道的人,咬住了谁就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张弦摊开双手,毫不在乎似的,“我这不是还有赵警官帮我了吗。”
“滚吧。”老赵笑着骂了句,然后发动了车子开远了。他从后视镜看着张弦还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目送他,他自言自语地默念了句,“有意思的人啊,有意思的人可真是好久没遇见了。”
他都想不起来上一个把法律法规挂在嘴边的人是什么时候遇到的了,兴许没来到着穷乡僻壤之前、周围人还有那么几个骨子里藏着正气的。
老赵把胳膊架在车窗边,等着红灯的时候看到旁边几辆看路口人不多就闯红灯呼啸开过去的电动摩托,他不拦,但心里默念着“活该撞死”,然后琢磨着如果是刚才那个叫张弦的人的话又会怎么做呢。
“赵哥,那几个在屋里了,七个人里有仨是他们雇来的,这四个人好像是任见荣他们帮派的。”早就先回所里的几个下属看他走进来的时候做着汇报,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低声骂了几句。
“真是找事情。”老赵看着墙上的省级通缉令,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犯曾经就是任见荣手下的打手,他记得这个姓任的是个狠人,根本不把警察放在眼里。他之前就那个杀人逃犯的事情找到过任见荣,按照流程走个形式他也得要去跟人面对面谈话,当时任见荣坐在自己跟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正在看着一具尸体。
“他杀人疯的是他,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可能保证所有跟着我的弟兄们都本本分分,你说是不是,嗯?”老赵一直忘不了那次任见荣说的这句话,这人说话的时候还总想着要模仿社会上层人的语气,慢条斯理的让人以为他在讲道理,老赵就头疼这样人,就感觉像是要去抓一只在泥土里生存很久的活泥鳅。
“但是任见荣底下不少分支了,感觉这片的混子随便是个人都说自己是任见荣的手下,说得好像我们警察会在乎区区任见荣似的。”刚被分配到这里的小警察通常都会说这种话,就很符合新人的思维方式,老赵看着他的年轻下属,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有一点说的对,这片儿的混子都习惯说自己是任见荣手下的人,他们都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们确实会忌惮。”老赵拍了拍小警察的肩膀,“你刚来,不清楚也正常,刚来的人都不知道这地方水多深。”
说这话的时候就想起早晨的事了,老赵早上还在喝着豆浆的时候,看到有人推开派出所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
他当时还以为是个来办户口之类的小年轻呢,毕竟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倒很像是个从城市来的,而且像是从大城市,老赵当时就因为这一点提起了兴趣,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什么事啊小老弟。”
“我来报警。”那个叫张弦的小子慢悠悠地走到自己桌子跟前。
“报警,报警你不会打110啊。”
“我刚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接线员跟我说医闹要院方自己去跟家属调节,我当时以为这110串线到搞笑剧组,就觉得还是来派出所比较直接。”
老赵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再扭头看了看刚刚接电话的接线员,然后点着头喝完了最后一口豆浆:“小老弟你哪儿的人?”
“我是中国人。”张弦那个不卑不亢的语气让老赵都没敢笑出声。
“你这不是废话,我是问你中国的哪里人。”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那你告诉我,中国的哪里是允许医闹扰乱医疗秩序的?”
老赵都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而且听张弦的语气,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审查了。“兄弟,”他把垃圾赶紧扔进桶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然后试图稳住张弦的情绪,“你先别急,你先说说具体什么情况。”
张弦不紧不慢的姿态反倒是让老赵越来越慌,“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就是路过医院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急诊门口拉横幅闹事。你们这边很常见吗,嗯?”
当时自己的那几个下属好像也慌了,一个个都坐不住地互相对视,老赵示意他们安静一点,然后伸手指向办公室:“我们进去说?”
主要是张弦当时那个反问似的“嗯”,听得老赵心里发毛,要说当初任见荣也曾是这个语气反问过自己,但老赵那时心里根本没动摇。他总觉得张弦来历不简单,说不上来具体哪一点,好像是这人整体就给他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
但这种压迫感并不是什么充满恶意的威胁,正相反,老赵觉得自己竟然很像是做错了事的、等待被惩处的罪犯。
“为什么要进去说,有什么事是其他警察不能听到的吗。”
“进去你可以坐下来,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张弦抱起双臂,咋舌思考了一阵,“我觉得吧,那些医闹挺急的,按常理来讲我来报案,你们就该立刻出警了。你觉得呢?”
“你看,你是外地人,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有些事不是我们不想管,而是……”
“那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出警,我这样理解可以吗?”
老赵看不明白对方的眼神,话说回来他们所里还是头一次这么安静,平时那几个连着打哈欠的今天也不敢张嘴了。
张弦突然俯下身,一掌拍响他的桌子,“你看要不我们这样吧,如果你不去、我就把你报上省厅,你好好想想那时候要找个什么借口吧。”
“报上……”老赵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张弦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威慑或是说谎。
毕竟张弦从始至终都没有别开过视线,面对这样的眼神,老赵总是会想起曾经自己还满腔热血的那些年。
如今到底是什么变了呢,周围的环境吗?
还是自己呢?
“小伍,老七,出警。”沉默的十几秒中,老赵心里有了给自己的答复,他侧过头跟旁边看愣神了的两个下属说着,然后自己也回身拿起外套。
外套肩章上的警徽晃了一下他的眼睛,老赵叹了口气,真心祈祷着一切都不曾变过。
要说这次出警可算是这两年来唯一一次真的逮人回所里了,老赵看着审讯室里面坐着的四个人,本身就不大的屋子显得非常憋屈,他看着走廊上别的屋子,“你们就不能把他们分成四个屋子么,哪有审讯时侯把人都聚一块儿的,你以为开party呢。”他拍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警察的脑袋,然后运着气推门进去。
“我跟你讲,你惹上事了。”一进屋,竟然被对方来了个下马威。
老赵这叫一个气,但又不能丢了脾气,只得冷笑了两声坐到他们跟前,“咱先不说到底是谁惹上了事,你们先说说为什么去医院闹。”
“我表哥的堂弟家的儿子被那家医院害死了,那可是人家独苗。”
“怎么就是医院害死的呢。”
“那个护士说肯定有救,结果推出来,看孩子脑袋都没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