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的终点在长炘,早先来的四哥在城门上等着他们。
虞冲和几个月前又有不同了,最明显的是有道狰狞的疤痕,从颧骨到下巴,横亘在脸上。眼神里也带着刀子,本来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阿晏,看了四叔一眼,登时就醒了。
从前虞冲还是怪珍视这张脸的,他喜欢汝阳城北徐家的小姐。徐小姐喜欢看戏文,喜欢戏文里头斯文俊秀的少年郎,于是虞冲就把自己往那样捯饬。可他天天和兄弟们一道习武,穿着大袖子的皂色襕衫,打起来吃亏,衣服还容易脏。
晚上去戏台子见徐小姐的时候,跟被人打劫了似的。
汝阳城破,也不知如今佳人安否?
佳人安与不安,前缘都无可再续。
前朝巨贪魏为安,曾敛财千万,在长炘修了一座宅邸,名曰安乐别苑。亭台歌榭、美轮美奂,如今雕梁腐朽、画栋积灰,剩下偌大的一个空宅。太祖皇帝曾想着,等贵妃的长子成年,就把这座别苑赐给他。现如今,太祖龙驭宾天、太祖最喜欢的儿子也没能活到成年。
虞冲占了这块地方,粗枝大叶地修整了一番,用来练兵。虞凇他们到长炘的那晚,四哥在后园亭子里摆了薄酒小菜,给他们接风。
“过几天我就要往绥安去了。”虞冲给两个弟弟倒上酒,“先给你们交接。父亲说了,长炘不是前线,但辎重后勤在此中转,万万马虎不得。”
虞凇让四哥放心,他知道其中的利害。虞凛也跟着点头。
“尤其是六弟。”虞冲强调,“听军令。”
“只要和他说明白,小六还是有分寸的。”虞凇端起酒杯。
“你有先见,而且讲道理,我不成。”虞冲拍了下虞凛的背,“本来想带着六弟走,他在中州勇武得很呐,绥安那边也正缺人。可爹说我俩一个四,一个六,凑起来刚好四六不着调,所以哥哥割爱,就把小六留下了。”
“四哥,我手底下那个孙野,你应该记得,是个可用的。真缺人,我把他拨给你。”四哥这一阵夸,虞凛就大方了。
“可那孙平望也不认我呀,他只跟着你。”虞冲摊手,“要真说带个能打的走,府里头出来的唐能不错,刚好唐师傅也在绥安战场上。”
“是了。”虞凇笑道,“他们这是上阵父子兵。”
“咱们家不也父子兄弟都在吗?”虞凛给自己添了杯酒,“来,干了。”
长炘城在战火之中,还算太平。
城墙外生灵涂炭,城墙内还有人说书唱戏。
虞冲守长炘的时候,在城外设了粥棚,但是严守城门,绝不放流民进城。
虞清晏爬到了城门上,看着下头黑压压的流民,一看就是半天。
虞凛瞧着从来的路上到现在,侄儿都有点魔障,把人从城门上拖了下来,带到大街上听说书去了。
说书的在讲四国逐鹿。话说几朝几代之前,天下尚未一统,诸王割据。其中有四个大国最为强盛,一曰田、一曰辖、一曰贵、一曰泯。田有土地,归于国君;辖养国士,坐朝论政;贵多商贾,财大气粗;泯临江河,供养万民。田允贵以土地,贵成为田的盟友;贵的子民读书习礼,占据辖的朝堂;辖以万民需教化,引兵攻泯。多年后,天下一统,四海归心。
上头正在讲的是,贵与辖不满田之旧主,废王另立的故事。
下头听的人都在骂,贵和辖是大逆。
虞清晏悄悄地问六叔:“这贵和辖也不是田的臣子啊,废了田的国君虽说不合礼数,但也算不上逆臣悖上吧?”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他们用了田的土地,不是悖逆也是忘恩。”
“田之旧王杀了辖的子民,已失君德,也不是什么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