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湖广,踩了个春尾巴的时节已经觉出热来了。
阳光炙烤在堆满了乱石砂砾、几乎没有什么密集植被覆盖的山坡上,散落的骸骨都在阳光下被晒得亮晶晶的晃眼,似是能烤出油来一般。
烈日下,一个模模糊糊、几乎透明的影子随意地坐在一块儿稍微平整的石头上,目光扫过周围层层叠叠的乱尸,最终停留在面前的一具尸体上面。
“你说你个年轻人,好端端的,胸口让人掏个这么大个窟窿也就算了,身上这身衣服还弄得血淋淋、脏兮兮的,你这让我咋穿?”
影子说着,把目光瞥向别处,再一次变得茫然。
兜兜转转了好半天之后,最终却还是极为无奈的落回到了面前的尸体上面。
“算了,就你吧。”
他有些丧气地站起身来,转了个身,背对着尸体。
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随后,就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飘飘地躺了下去。
影子平平的落在尸体上,阳光烈照下,渐渐融入尸体,直至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已经失去温度不知道多久的尸体渐渐回暖,胸口处那拳头大小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片刻后,轻轻蜷了蜷手指,眼睛猛然睁开。
他拧了拧身子,手向身后,抽出无端端硌到了他的一节腿骨,随手扔在一旁。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舒展了一下被日光烤得暖洋洋的身子。他舒了口气,打了个带着倦意的哈欠。
想他沈驷上辈子,生逢灾年,惨遭易子。刚出生不到两天,就差点儿成了另一户灾民的盘中餐。
好在遇到了师父,将他以三个馒头的价格换走,他这才得以虎口生还。
师父姓沈,给他取名为‘驷’。
驷,古为星名,也称房星,是苍龙七宿第四星。龙为天马,故房四星亦称天驷。
沈驷这个名字,就是自星名中取义。希望他能和驷星一样,身怀凛然正气,不惧任何妖邪。
上辈子的沈驷,从年迈的师父手中接过天师的位置。
修道一生,救人无数。既没有辜负驷星之名,也没有枉学一身本事。最终,为救黎民百姓,以身作祭,强改天命,落了个……
其实,按照沈驷原本的想法,魂飞魄散是肯定的了。
可在他死后,却莫名其妙的到了地府。
过了鬼门关,走了黄泉路,上了望乡台,喝了孟婆汤。
过奈何桥的时候,他还在想,那汤可能馊了吧?味道差也就算了,居然还没什么效果!
他可就纳了闷儿了,人家走过奈何桥,都能投胎转世。
不管是再世为人,还是转投畜生,那总归都算是获得了新生。
他可好,轮回一遭出来,还是个鬼!
当然了,说区别也有区别。
鬼附身尸体,尸体还是尸体,不会恢复温度,该腐烂还是继续腐烂。
但当他附身在这具尸体上的那一刻,却好似是和尸体融二为一了一般,现在是想脱离都脱离不开了。
说他是死的吧?他不怕强光,不怕日照。有温度、有心跳,估计不出意外也会有影子。
说他是活的吧?他明明瞬息前还是个鬼来着啊!
不过,修道的人就是这点儿好,对于理解不了的事情,从来不会强求,都可以用一句‘顺其自然’来安慰自己。
这么热的天,周围的尸体大多都腐烂了。刚刚看了几圈,就唯有这一具还是新鲜的,这大概也能算是个缘分吧。
沈驷这么想着,心里头明显畅快多了。
他翻身坐了起来,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好吧,是生是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辈子他操心一生,忧国忧民、鞠躬尽瘁,最后连一条命都搭上了。如今,有这么个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机会,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退休,是时候该好好享受一下退休生活了。
只不过……
沈驷站起身来,随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