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伏微的父亲呢?”
“我父亲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后半句脱口而出。
“对你很凶吗?”
季伏微说是,“在我母亲面前会好些。”
“那你小时候挨打过没有?”时嵬主要就是好奇斋长是不是也调皮挨揍过。
他想到了这样一件事。
七岁那年,他在院子一棵树下捡到一只受了伤不能高飞的鸟儿。
后来他把鸟藏到了卧房中,读书时候也给鸟儿喂食。他为了它,甚至忘了背仲长统的《昌言》,也忘了记诵晁错的《论贵粟疏》。
之后还想要给它编一个笼子作为家,让它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父亲后来知道,强迫他把鸟放走了。他是不愿意的,因为小鸟还没有完全痊愈,可是父亲很是坚持,他就把那只鸟放到了门口,小鸟扑腾扑腾翅膀飞远了,临走还绕着他身边多飞了一圈。
他告诉父亲,那只鸟是不愿离开的,是因为父亲逼迫他,它才飞走。
他认为,那只鸟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和孤独,可是父亲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在院子里不愿意回屋,不知怎么的,他想再去后院那棵树下看看那只小鸟会不会飞回来,父亲说,够了,不要再胡闹。
他突然很害怕那只鸟一直在那里等他,他担忧的从来就不是那只鸟永远不回来。
于是他甩开父亲的手就往后院跑,父亲是大人,当然比他跑得快。
那是他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在家中飞奔,司空大人,追着自己的儿子,在一个大雨天里,满宅院乱跑,说出去良渚城都要大笑三日。
父亲跑得快,追上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坐在雨水泥泞中。
他不再哭闹了,满身是泥水,依旧向那棵树走去。
他没有猜错,小鸟就在那棵树下等他,它飞回来了,在他第一次找到它的地方等候。
下了这样大的雨,它还是飞了回来。
可是它已经死了,浑身的羽毛都被打湿。
季伏微对司空大人说,“它会回来,我说过它会回来。”
“它被你豢养得已经不能寻食,回这里来只是因为饿了。”父亲企图说服他。
“它不是,父亲大人没有看见它离开的时候在我身边飞了一圈吗?”
司空大人浑身也淋湿了,反问道:“那又如何?”
“它是有灵性的鸟,是我的朋友。”
“只是在你身边飞了一圈,你就要为了它疯狂至此,是否想过我和你母亲这些年为你做了什么?”
他知道父亲想要告诉他的是莫要玩物丧志,可是对他而言,那是幼年时期第一个朋友。
那也是他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打他,夫子用戒尺抽打过他的小腿,练剑的师傅用木剑戳过他的后背,唯有父亲,打了他一个巴掌,是他挨过的打中,最痛的一次。
不是因为父亲下手重,而是他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父亲说,那只鸟回来只是因为它饿了,于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相信父亲所说,小鸟对他只是利用,它饿了所以需要他,没有任何感情。
长大以后,他再次回忆这件事却不那么认为了。
小鸟明明可以飞回他的卧房,它是识路的,在季府,它呆得最久的地方就是他的卧房,可是它没有,它飞回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样痛呢?
因为他明白了,原来自己只是个胆小鬼,在极度的恐惧前,他会放弃自己的坚持,转为保护自己。
“伏微,你怎么不说了?”她又用脚点点他。
季伏微从回忆中抽身,把她的脚收回被窝里,“睡觉。”
“可是我还不困。”她趴在他耳边私语。
“那你回上面自己说话。”
“我不想自己说话。”
“那就睡觉。”
“可是我不困。”
“睡觉。”
“伏微,你睡了吗?”她低语。
“嗯。”
“伏微,你别睡。”
“不。”
……
马车晃动,几人在车中说话,只有时嵬一个人昏昏欲睡。
“昨晚不睡,今早犯困。”元幕也听见了她昨晚的动静。
“大晚上说悄悄话,不怕斋仆告状,请博士罚你们?”赵青棋也笑道。
时嵬已经倒在季伏微肩膀上睡着了。
“算了,让她睡吧,小孩子缺觉。”季伏微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件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还小啊?”赵青棋嘟起嘴,学着昨晚他们的私语,“过年就十五了。”
“十五……”明若离重复了一遍,赵青棋立刻收回了嘟起的嘴。
明若离作为北斋二所的同舍生,也可一同观礼,只是不参与罢了。
今日是他们最后一次踩礼,后日便要开大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