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面纱下的丹朱樱唇微微扬起,一双杏眸笑意更浓,弯成一对明媚半月。
秦凡和李氏一时没回过味来。安阳十月生,他们倒是知道的,可哪有人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引的?安阳不傻,他们更是清楚,就怕她又要惹事。
那小妾也脸色一变,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刚缩了脖子想往人后躲躲,却听安阳郡主淡淡说了声“掌嘴”,她身后两个侍女便冷着脸快步走来——只见青芜一把揪住她的散发往后一扯,花月一张俏脸霎时疼得扭曲,却也只能高高仰起,眨眼间一道掌风袭来,顿觉重重撞了石板一般,一口血带着断牙喷了出来,满眼满脑似是炸了烟花般砰砰砰地冒金星。
“啪!”
“啪!”
“……”
这巴掌连打九下。花月被青芜拽着,如一块毫无意识的破布被打得风雨飘摇、一声不吭,何止那嘴,就连那俊俏小鼻也被扇得血花飞溅,明月在宫里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只面无表情地扬手一巴掌一巴掌打下去,其余人见这惨状无不掩面不忍直视,就连被构陷的那个侧室也不安地别过脸。
青芜蓦地松手之时,那花月早已毫无知觉,只面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不消多时,便有赤红的血水从她脸下漫延开来,散乱的黑发沾了血只黏黏地贴在地上。
“呀,这下可怎么办——”秦安阳绣鞋轻踏,径直越过那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的小妾,走至秦凡身前,“这侍妾该不会对安阳生了怨怼,也要害安阳撞上不祥?”
秦凡好不容易从目瞪口呆中缓过劲来,刚想开口,却瞧见花月那副凄凉样子,心里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再望向秦安阳时,脸上已毫无赔笑之意。
“花月嘴贱,虽是心急我的安危,但冲撞了郡主自然是要罚的,这罚她受得起——可妹妹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些?”
“——看来哥哥这是没理解安阳的良苦用心了。”秦安阳闻言却是皱眉摇头,说着便绕过秦凡向辛慧法师走去,“法师说了,这怨怼别人无法消除,只得那女子本人解开心结。哥哥又向来多情,想必是连日里专宠这个婢妾,冷落了那女子——”
“这贱人好大的胆子,争风吃醋也就罢了!竟敢怨我?!”秦凡越听越激动,竟头一回打断了秦安阳的话,猛地一转头瞪向侧室,吓得她浑身发软差点瘫倒,“该打的是这贱人!而不是花月!”
那些个奴婢家仆一个个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李氏见自家儿子显了威风,神情倒是有些欣慰。秦安阳转过头,蓦地冷冷一笑,道:“哥哥的侧室,要废要立,安阳管不着——只是安阳想问哥哥一句,今日哥哥要是动手了,往后父王那里怎么交待?”
一听到沁平王爷,这李氏母子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安阳此话怎讲?”秦凡定了定,眼里的凶狠却收敛了几分。
“若是安阳没记错,”秦安阳缓缓转过身,瞥了眼瘫在地上的花月,腰间的金镶玉环佩琮琮轻响,“这花月不过是娼妓出身的东西,而那侧室,好歹也算个官家小姐——法师所言的怨怼是不是由她生的,其实尚不清楚,明明白白的‘四月或十月生人’,怎么直直就扣在了她头上呢?”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侧室的心坎,泪珠儿霎时就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今日哥哥要是为了随便纳进的小妾几声呜咽,就动手惩罚正式过门的侧室,传出去京城百姓们怎么想?就算哥哥不计较名声,可父王知道了,只会嫌恶哥哥耽于美色、尊卑不分!”
秦凡闻言愕然,良久,看了看那不成人样的花月,又瞧了瞧正偷偷抹泪的侧室,一时间满腔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惶恐不安。此时此刻,一直立在旁看戏的辛慧法师内心不由得感慨万千,轻捋胡须间,看向秦安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意。
“妹妹……所言极是……”
秦凡身子一颓,垂着那淡绯色常服的长袖彳亍到李氏身边,无力地瘫倒在红木椅子上。疲惫地看一圈厅堂,那地上跪着趴着的,那门口瞧着望着的,还有那淡然立在中央的安阳主仆三人和辛慧法师,秦凡顿觉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闹剧。李氏见状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得叹气。
——惹怒了沁平王爷,这天阙的悠闲日子还能有吗?
将这李氏母子气焰全消的模样看在眼里,秦安阳心里虽觉好笑,可脸上却依然平静无痕,只转过头望向辛慧法师,淡淡开口道:“今日让法师见笑了——只是本郡主倒有一事想向法师请教。”
辛慧法师略一躬身作揖,便起身说了句“贫道不敢当,郡主请讲”。
“——年关将近,安阳一直想去崇云观给长辈和兄弟们祈福,不知需准备些什么呢?”秦安阳恬淡一笑,隔着那方面纱都能感受到那种温和,只是此时倒显得有些诡谲。
“回郡主的话,可以带些香、花、灯、果等常规供品;若是需要,贫道可差人为郡主安排一二。”
“那就有劳法师了。”
秦安阳笑容不减,神色镇定自若仿佛从头到尾皆无事发生,稍一告辞便带着明月和青芜转身走出厅堂,一如来时那般目不斜视,行步款款。刚迈出正厅没几步便听见屋里传来秦凡的怒吼,原本围观的那些奴婢家仆霎时间一哄而散。
秦府似乎又回到往日的景象,又或许没有。游廊角上的镇鬼幡静静地支在那儿,其之上朱砂绘制的符文鲜红刺眼,白芷蓦地停步,静静地望着那诡异复杂的笔画沉默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