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指卢遮贤者,皆从弘国而来,常在天阙街头公然布道,不止扰民,所传言论更是匪夷所思;还自比为正统,素来与我本土贤者交恶!若真让这些所谓‘贤者’教导梁王,对我大夏恐怕没有好处。”
韩进说得义正辞严,廉城听了,嘴角忍不住勾起几分玩味。孰料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下来,冷冷对上廉城的双眼,启唇道:“这梁王既为质子,是客人,也不是客人——廉大人以为,鸿胪寺屡次向礼部呈上此事,是何居心?”
——原是含沙射影!
不只廉城起了兴致,连元徵也稍稍正了身子。今日早朝就该如何回复弘国一事满朝文武已经争得天昏地暗,皇帝虽说早有把握,但看那些老家伙们七嘴八舌的样子,顿时烦躁无比,早朝才过了一半便拂袖走人——可现在不同,元徵看廉城与韩进二人暗暗较劲,可比早上有趣多了。
“韩大人好生奇怪,你我二人明明是来探讨如何安抚弘国的,怎么听来听去,韩大人像是来安抚礼部的——大人,当真心大。”
“呵,廉大人莫要扭曲我的意思!”韩进紧紧盯着眼前与他平起平坐的小辈,见廉城不卑不亢、回以礼貌一笑,顿时涌起火气来,“既然圣上已经裁决,鸿胪寺与礼部需有其一为此事负责——我已说得明了,需得鸿胪寺谢罪!”
“左仆射大人果真爱护礼部——可礼部尚书怕是要辜负大人的栽培了!”
“你这是何意?!”
此言一出,韩进顿觉不妙,似是一股寒气侵入了骨髓,怵得人难受。廉城并未应答,而是避席向元徵恭敬一拜,旋即从宽大的紫底锦雉官服袖子里取出一本奏折高高呈上。
“陛下,臣出鸾台时,恰逢御史台送来弹劾书奏——”
元徵锁眉,一双威严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礼部尚书袁实贪赃枉法,以职务之便虚报开支、大行方便,赃款已达二十万贯之巨!甚至此番安阳郡主入宫的花销,亦被袁实染指——大理寺暗中查实,人证物证俱全,罪行昭昭,辩无可辩!”
清朗尾音落下的瞬间,恍如平地惊雷,吓得韩进浑身一颤;廉城绷住神情正欲抬头,却见什么东西竟从眼前飞了过去。
“咣啷!”
雪白的贡品瓷杯霎时间粉身碎骨,无数的碎渣子从那地板上蹦到韩进的脸上身上,他却惊恐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样龙颜大怒的场面,廉城却早已习惯。
大殿顶上横悬腾龙锦幡,金丝绣制的龙身穿云越雾,五爪锋利,怒目圆睁,威严逼人。呈上的奏折瞬间被皇帝一把夺去,廉城收手,抿唇不语,只恭敬地跪伏于地。
垂眸,崇光殿的地板触手冰凉,光可鉴人。
“——韩进,你睁大眼看看,这就是你口中‘勤勤恳恳’的好尚书!”
紧接着廉城听见那奏章被猛地摔在地上,声响不大,却震得人耳膜生疼。
“陛下——陛下!是臣糊涂了,臣什么都不知道,臣没有料到!——”
这偌大的崇光殿顷刻充斥着韩进哭喊的声音,御前侍奉的两个公公暗中对了一眼,很快大殿角落便有一个小太监悄然从殿后绕了出去,廉城余光瞥见,心下了然。
“廉城!”
元徵突然高声一喊,廉城立刻回神。
“臣在。”
“朕记得你不是最善劝解的吗?——看看咱们尚书左仆射大人都吓成什么样了,你倒是不说话!”
那声音里既有愤怒又有揶揄,廉城暗自揣摩了一番,缓缓起身恭敬朝元徵立着。抬眼偷瞄,韩进显然是被这碎瓷片的暗示吓得屁滚尿流,为官二十年的老臣竟如蝼蚁般匍匐在年轻皇帝的脚边泣不成声。
“陛下,再过两月就是韩妃娘娘的忌日——韩大人也是无心的。”
经廉城这一提醒,殿上气氛愈加诡谲,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哦——”本是肃穆的事,孰料元徵一顿,满脸的恍然大悟,“朕差点忘了,爱卿是嗣音的父亲——”
廉城远远望去,那韩进沉沉低着脑袋跪伏在元徵脚边,看不见脸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