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的天阙城尤为炎热。
连年青健壮的金吾卫都被这毒辣辣的太阳晒得不行,更何况那些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老爷们呢?
——宫外比不上宫里,宫里避暑花样繁多、不计开销,可哪怕宫外最富贵的人家,也没法在府上仿一个“清凉殿”出来,顶多支起水扇车缓解缓解,有些赋闲的干脆跑去北山湖避暑了。
“青芜,怎么了?这些日子沉默寡言的,就连明月都偷偷跑来问我。”
掌中紫竹柄丝绢团扇轻摇,这张秦安阳的脸一如既往地娇俏妩媚,额角不染汗珠,好一个冰玉琉璃般的可人儿。
青芜坐在临车厢门帘的小马扎上,一袭小碎花淡蓝齐腰襦裙,外头阳光溜进细竹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映出光影交错的模样。
这身齐腰襦裙是新裁的,用了秦安阳特意赠她的素花罗,上身不仅清爽凉快,样式也大方好看,若真与秦安阳身上的金丝芙蓉花笼裙比起来,倒别有一番清雅之美。
“小师叔……”
“嗯?”
见她欲言又止,白芷停了手中的团扇,定神看她。
“昨日松月楼,小师叔是去见廉师伯了吗?”
“是呀,有些要紧事需得当面谈——青芜怎么问起这个?”
青芜抬眸与白芷对视,那眼神没了往日的诚挚恭敬,反而生了些不解与愠怒。白芷无言,倭堕髻间的鸾鸟百合金簪垂下珍珠,随那车厢的颠簸,兀自摇晃。
“于廉师伯而言,小师叔的哪件事不是要紧事!既然小师叔笃定了要入宫,何必吊着人家不放。”
虽说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那般气恼却丝毫不差地倾泻出来,她又低下头一声不吭生闷气。
白芷侧眸,紫竹柄丝绢团扇遮掩樱唇。
“青芜,好端端的,怎么平白说这些话……”
细竹帘外街市喧哗,此起彼伏的热闹声浪却也无形成了这小小车厢的屏障。
雪白额上朱红芙蓉钿绮丽妖娆,杏眸暗暗流转,早已心下明了,却依然作出一副困惑惊讶的模样。
“——那日小师叔所言之事,青芜办不到。”
青芜并未回她,却是话锋一转,突然提起先前白芷所说的条件,白芷允诺过,若是事成便给她自由。
“为何?”
“青芜虽出身卑微,可姓名样貌皆是娘亲留给我的宝物,我还是舍不得拱手让人——”
她终究抬起了头,那张普通的颜容上却不是普通的神情。
白芷最初筹谋,仅仅是让雪月顶替青芜随她入宫——只要入了宫闱,届时就算露馅,师父也罢、沁平王妃也罢,轻易都无法挽回……
——可现在看来,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白芷心思一沉,团扇轻摇,不知不觉这颠簸的马车竟停了下来,青芜挑开细竹窗帘一瞧,原是到了沁泊湖。
晴空无垠,三里纱帐长亭,临湖而筑,水榭楼台笙歌不息,阵阵清风,在那些公子王孙的欢声笑语里径自优游;红衫碧裙,金银珠翠,罗帕绢扇作嬉闹,夫人小姐香汗淋漓,自有那清凉水气舒缓。
一只缀珠绣鞋稳稳踏在青石板路上,金丝芙蓉花笼裙迎光璀璨辉映,霎时引来许多目光;也不知哪位眼尖的贵人惊呼了一声“安阳郡主”,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一华衣少女正由侍婢搀扶着下车,娇弱盈盈,似是耐不住炎炎酷热……
这自然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