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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未央宫,一片素白人间,不曾落雪,却胜似风雪。

先帝的灵柩早已停放在高门殿正殿之中,早晚都有人守灵哭灵。讣告也已经发出,各路诸侯收到以后立马就要赶赴长安奔丧。朝中废朝治丧,民间禁止任何娱乐活动,举国致哀。

从那天以后,我便很少再看到刘彻。只有每天早晚哭灵的时候能见上一面,但场面特殊,也没法说太多的话。虽未举行登基仪式,但众人已经默认称之“陛下”。也正是因为没有册封,窦太后暂时仍称太后,王皇后仍称皇后。

虽然暂时废朝,但是这样一个泱泱大国的政事可不能像暑假作业一样一拖再拖。如今他是国家的统治者,这座大山自然也就压在了他头上,再加上治丧,恐怕他也分身乏术。

我同样也不得闲,封地离长安最近的诸侯王明日也该到了,最远的路程也不过两三日。他们拖家带口地来,吃穿住行都要提前准备好。皇后病倒了,每天来灵前祭拜都要两个人搀着走。她也无心再管宫中事物,总归皇后的位置下一个就是我坐了,这些交给我也是无可厚非。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被宫墙圈在了两处各自孤独地忙碌。

……

又是一天傍晚,要去灵前跪两个时辰。一踏进高门殿,就感觉到殿里一股压抑的情绪扑面而来,好容易放松了半天的心情,又被一下击溃。

皇后已经到了,跪在第二排的软垫上,左后方是我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和几位小公主。第一排的位置还是空的——他还没有来。

我先去上了一炷香,然后去皇后身边跪着。我轻声道:“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皇后一直在出神地凝视着牌位,闻言缓慢地转向我,“我无事。倒是你,这几天辛苦了。”

我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只是母亲要多保重身体。”

牌位前一左一右摆着两根半米长的白烛,两点上下跳跃的火苗像两个顽皮的孩子,相对着嬉笑玩闹。我第一次觉得烛火也这么有看头。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刘彻才匆匆赶来,上了一炷香以后,低声对皇后解释,说是把手头上事情处理完了才来的。他只匆匆看了我一眼,好像很抱歉的样子。

后面的妃嫔、公主和宫人们又戚戚哀哀地哭了起来,哭足了一个时辰。哭也是有哭法的,如果只是无脑哭的话,每天两个时辰的工作强度,嗓子和脑子早废了。大殿里的人各怀心思地哭着,也不知究竟是为先帝哭,还是为自己哭。

眼泪风干以后,我就觉得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多半是冷风吹皴了皮肤。好在终于又熬了一天过去了。

刘彻站起来,淡淡吩咐众人退下,只留守夜的人。

他高高站在灵前,眼神淡漠,已经隐隐有了帝王气势。我生平第一次为他而骄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我和他不经意间被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众人顿首。

跪了两个时辰,腿都没知觉了。我也不急着走,先站会儿等腿恢复好。双腿先是觉得又涩又胀,接着逐渐变麻,然后一软。又是刘彻眼疾手快地拉了我一把。

我不好意思道:“抱歉,腿软了腿软了。”

他没作声,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宗室们都在场还没走完,他也不好和我说什么体己话。我十分知趣地朝他一点头,退了出去。

……

每天晚上,安歌都会用艾叶煮一大锅水给我泡脚,缓解一下腿疼。沈傅之前十分有先见之明地给了我一大盒活血化瘀的药膏,敷在红肿的膝盖上,舒服多了。

木盆里的水加了三回,切碎的艾叶浮在淡棕色的水面,我把脚轻轻放在艾叶上,然后迅速踩进水里,试图把碎叶踩在脚底,本来很无聊的一件事,我玩得不亦乐乎。

脚冷不丁被一只手抓住,那手的主人不悦道:“泡脚泡了这么久,脚还是凉的,原来是在玩水。”

我使劲抽了抽,抽不出来。我道:“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宣室殿,而我却不能不管长乐宫的一大家子,每天晚上都要回来。

他把我的脚按进水里,“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看看你有没有偷偷躲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