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内的安魂香悉数燃尽,只有几缕残存的薄烟在这寝宫内缓缓漾开,梦境消散,无数往昔的回忆却如潮水般纷至袭来,令人喘息不得。
自梦中惊醒,萧憬淮缓缓撑手坐起身来,发觉自己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脑内一片混沌。瞥见一娉婷身影正自房间一角冲自己款款走来,萧憬淮扶着额头,缓缓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无端的沉闷与嘶哑:
“不用服侍,今日暂且退下罢。”
“……是。”
皇后林似锦闻言微微一怔,眼底透着几分惊异与不解,但她很快便垂下眼帘,屈身行一万福礼后便缓缓退出了房内。
听见房门轻阖的细响,萧憬淮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平复内心的无名烦闷,而心绪却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闭上眼睛,脑内浮现着的依旧是那人欺霜赛雪的清冷面容。
自贺重霄此番回京,梦见这些纷繁缥缈的回忆已有多久?十天,还是早已半月?白日早朝,面对俯首殿上的那人,已是令他焦躁万分;甚至连夜晚到了梦境中,这些令人难以触及的虚无回忆似乎也不像想放过他,让他在一个个誓约扭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
“该死的……”
用力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指节处立马便添了些许瘀青。顾不得指节火辣辣的痛意,萧憬淮用另一只手撑住额头,试图平息内心蒸腾而起的无名业火,太阳穴却依旧跳得生疼。
萧憬淮所恼怒的并非这般情愫,而是时下内忧外患,无论如何都不是思虑此些儿女情长之事的时候,而自己竟会再次被那人迷了心窍,更何况那人的身份还很是棘手……这着实不像是自己会有的想法。
先帝虽平定了中原,但四周的各个小国对中原这头肥羊却是虎视眈眈。贺重霄与斐栖迟此番回京,表面看似是面圣受赏,实则却为与文武百官商榷接下来的作战事宜。
战,还是不战,这是当前亟待商定的最大问题。
因自家儿子担任着此次战役的主将,以斐家为代表的清流派一直持主战的立场;而以林相为首的昭阳派对此却持着求和的态度,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这一锤子,终究得由萧憬淮自己定夺。
萧憬淮眯着眼睛,小憩片刻,听得宦官捏着嗓子在外头高呼:“陛下,已是五更,该上朝了,文武百官在宣政殿外候着呢。”,略微理了理思绪,便起身着上朝服,步入宣政殿内,挥袖落座,下头跪拜着的是浩浩汤汤的满朝文武。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每日例行地跪拜后,不知是在为当下的局势所困,还是依旧被昨日的梦魇所扰,萧憬淮又觉额角一阵抽搐,不由得眉头一皱。身旁随堂的宦官见状,便想传唤御医,却被萧憬淮抬手止住。
“南诏一事,众位爱卿有何意见。”
“陛下,臣以为现值中原初定,举国上下无不急需养精蓄锐休养生息,虽说我大煜的国力并不孱弱,但此时交战,却是违背了百姓久战求和的意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的向背乃是战役能否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
一位身着紫蟒袍,挎金玉带十三銙、腰系金鱼的老者上前一步,手执着象笏冲着阶上拜了拜后,出言道,敢于在殿上第一个开口的,除了当今右相林昭然外,怕是没有第二个人。
“陛下,林大人此言差矣,”与昭阳派相对立的清流派之首的斐欲清,闻言便立即反驳,言语间,两人的眼神已是几不可见的交锋了一番,“此番南诏元气已是大伤,自当乘胜追击,免得夜长梦多,贻害无穷。更何况眼见功成,若此时停战,边疆的战士们定会心存不满,还望陛下三思呀。”
像是对斐欲清的话语感到无比可笑,林相侧过身冲他问道:“斐大人,你可知道此番若真与南诏交战,至少要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士兵十八万,更不必提胶漆、皮革、对将士的赏赐等诸多琐碎费用。若是出兵,我大煜兵力便已空去近半,此时若是吐蕃来犯可又该何?”
“林大人,将士不够自可再征,我泱泱大煜,连这点男丁都无,岂不叫人笑话?何况那吐蕃不是有令郎镇守,虽曾吃过数次败仗,但在此时当是无忧吧。”闻言,斐欲清便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毕竟都是两只老狐狸了,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林相自知对方这是在故意激弄自己,自然不会和他继续纠缠,对斐欲清的言论嗤之以鼻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理睬。
“余下的诸位爱卿可还有何意见?”龙椅上的萧憬淮闻言沉吟半晌,却是不置可否。
昭、清两派的想法萧憬淮早已知晓,两派无非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此战役进行考虑,比起夹带着个人利益的一家之言,他倒想听听没有私人因素参杂其间的客观分析。
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这两派之争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众人对此无不心知肚明。两派之首皆已开了口,朝廷上下哪里还会有人敢于吱声?便都颇为默契的不发一语。
见殿上的满朝文武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怯懦模样,萧憬淮不由得眉头紧锁,微抿的嘴唇好似薄锐的剑锋,眉眼间藏着些许隐忍的怒火。正在众臣皆噤若寒蝉之时,却听得一声如玉石般清冷纯粹的声音自殿上兀然响起。
“微臣有一问题想陡胆请教两位大人,不知陛下与两位大人可否应诺。”
贺重霄上前一步,施以一揖礼后,侧身望向林相与斐太尉,他的面色从容依旧,林、斐二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弄出这么一出,眼底都闪过些不易察觉的讶色。云麾将军一职虽是武散,但品级却也不低,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齐齐望向座上之人,等待当今圣上发话。
虽也并未料到贺重霄竟会在此时说话,萧憬淮眼底却无端生出几分兴趣,但仍不露声色,语调里听不出任何喜怒。
“贺卿,那便依你所言。”
得到准许后,贺重霄转向兵部尚书江沅,开口问道:“尚书大人,请问中央现有士兵与战车各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