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桐病重的消息在四通八达的情报网中传播，不消数日，全国范围内的张家人都得知族长即将去世的消息。然而，新一代族长却还没有选出，不少人忐忑不安，也有不少人悄悄动了别的心思。隔着一层肚皮，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敢擅自动手。

张朝蘅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上海城的一家旗袍馆里试穿刚做好的旗袍。

镜子里的女孩已经长高了些，却依旧显得苍白羸弱，像是初秋池塘里快要衰败的荷花。这样极具欺骗性的外貌，搭配深蓝色的旗袍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但是她偏偏就喜欢。这么多年过来，她很清楚，自己骨子里那种反抗的意识始终没有被消磨掉。

即使，物是人非，时间和世界给了她足够深刻的教训。

她摸着冰凉的镜面，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勾唇笑了一下，眼眸底是可见的凉薄。

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名义上的唯一亲属即将逝去，她却没有丝毫的悲伤，只是觉得遗憾。新一代的张起灵还没选，旧的就要入土了，可不算是遗憾么？传承这么多代的族长之位，居然会在这时候有短暂的空缺。

果然，时代变了，一切都在变，连那个守旧封闭到极致的家族，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张海戎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框。

容貌清秀的青年微微低垂着头，形状好看的丹凤眼此时不再有动人的波光，只剩下刻入骨髓的尊敬与克制。

“您……打算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那位，似乎已经……”

这是所有张家人，不管是直系还是支系都知道的事情。他说一半，仅仅是出于对族长的敬畏。但是这其实都不重要了，毕竟，那人已经活不久了，急切地命令他的主子迅速回本家。

他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朦胧地感觉张朝蘅似乎和本家那边有了嫌隙。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说，分毫不让任何人知道，然后始终和本家保持着联系，脸上的笑容却少了很多，眼神的温度也逐渐减少。

这也是，距离她最近的他，能感觉到的。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她依旧这般，而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朝蘅注视着镜子，好半天才出声：“回。”

既然急着要她回去，那便回去看看，到底本家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回去之前，先清理掉一些不分的狗。”她捏着旗袍领口的流穗，晕开殷红胭脂的眼角微微上挑，紫灰色的眼珠在光线下如琉璃般通透冰凉。

张海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店铺。

至于之后上海城里是不是少了些讨人厌的暗桩，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了。张朝蘅行动很快，当天夜里就走了，带走了一批亲卫。

她离开地悄无声息，行踪被完全掩盖掉，以至于长时间监视她的汪家人都没发觉。

等到汪家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进入长白山深处，脱离了他们可以插手的范围。

张家的宗祠地下有一条漫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两侧是如出一辙的沉香木大门，每扇门都雕刻着不同的花纹图案，单单是这一扇扇门，就价值不菲。更何况，门后的空间里，还堆积着张家从地底下得来的财富。每个房间里的东西一旦出世，都能掀起狂潮。

然而，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远比这些珍藏着宝物的房间重要得多。

每一任族长的交接仪式，都在那个房间里进行。老族长在里面，预见自己的死期后会让选定的族长继承人进去，亲自将守护了几千年的秘密传递给新人，然后新的族长诞生，从房间里走出。当然也不是每一任族长都能准确地预见自己的死期，有时候新族长要和老族长在房间中待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只有等到老族长死去才能出来。

然而这次，没有新的张起灵诞生，通往走廊的门也就继续上锁，沉重的金属锁积着灰。

张瑞桐在进入那扇门之前，特定停留了一天，等张朝蘅来见最后一面。

他对这个孩子的了解精准到极其可怕的地步，甚至连她什么时候到，都预测地完全正确。在人世间停留的最后一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在祠堂里等待着，第一炷香快要燃尽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摘下兜帽的女孩就那么站在门口，她身后是不知何时飘落的鹅毛大雪。

她安静地立于灯下，灯笼里柔和的光晕一层层洒下来，柔和了她面容上冷锐的神情。

“你来了。”张瑞桐睁开眼，隔着几米，缓缓开口。

他是真的老了，脸上的皱纹层层堆积，褶皱很深，带着风霜过后的沧桑。但是这不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的年老是从他的眼神开始的，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浑浊，比起之前，多了几分老态。这大概也和常年忍受剧毒的折磨有很大关系。

张朝蘅没有动，就那么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