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当然,这事传到这犄角旮旯之处怎地竟同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扯上了关系,倒也稀奇。不过照我说,这般玄乎之事,若真有人信,那才真是蠢。”
临衍觉得此人话中有话。
天枢门弟子素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上古众神之说又实在太过不切实际。他暗暗将此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蓦然想到了竹林中的那一言难尽的一场轻薄。
一念至此,临衍的脸又更黑了些。
“这种捕风捉影之事,阁下信哪边?”
老道士老神在在对着临衍身后一指,却见方才还气鼓鼓的茶棚小二此事竟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连眼睛都不眨。
老道士站起身,颇为讲究地抖了抖袖子,指了指他手中那只扑腾着翅膀的木鸟,道:“好巧不巧,我都信。”
他隔空一抓,木鸟倏忽回到了他的掌中。
临衍二人眼看他举重若轻,毫不费力,暗暗心惊不已。
他的修为已远在二人之上。
临衍将承澜又往后拦了拦,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我也是来找人的。”
老道士一步步往临衍处走了过来。他所行之处,风声凝滞,连将雨未雨的阴天也更为阴沉了几分。
临衍不敢大意,直视着他,老道士照着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该谢我。这鸟太过玄乎,不是你们毛孩子该碰的东西。倒是你这小子,比想象中有趣多了。老道今日心情甚好,专程来给小仙君卜上一卦,还望你小仙君莫要拒绝。”
言罢,不等临衍拒绝,老道士径自走到了木桌边。
“来,坐。”
临衍拉着承澜怡然就坐,老道士点了点头,道:“二位具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今日天好,老头我承上天之德,求这位小仙君的一个八字,可好?”
他话音刚落,茶棚外乌云漫卷,天色阴沉,一场暴雨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
临衍假意未觉,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也问老先生几个问题,还请老先生莫要拒绝。”
“好说。请。”
那老头自顾自从他的破布兜里抓出一把干透了的玉米粒,往桌上随手一撒,拍了拍手道:“天地英灵,太上祖宗保佑……”
期间胡言乱语,令二人不忍直视。
临衍眨了眨眼,也不管他此举如何荒唐,淡淡问道:“你找的人同那蝙蝠精找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不是。”老道士毫不犹豫道:“蝙蝠精找的人是一个阴时阴月出生的小娃娃,我要找的人没有生辰。”
承澜一听,讶然道:“这世间谁竟能没有生辰……”
她话音未落,老道士“嘘”了一声,嬉皮笑脸道:“这世间匪夷所思之事多了去,小丫头眼皮子浅,莫要太自以为是。”
承澜闻言当即黑了脸,那老道士却浑然不觉一般,径自对临衍道:“蝙蝠精要找的人是不是你我不知道,孟家二小姐却是个意外。那丫头出生时跑偏了时辰,惹来这一桩杀身之祸,实在是无辜受累。”
“杀她的人是否就是城西穆家庄的主人?那个穆姓的皮匠?此人同蝙蝠精有何干系?竹林中狩猎的人又是谁?”
老道士被这一连串的提问扰得略有些不耐烦。
他抬起头,阴恻恻笑一声,道:“血蝙蝠化作穆姓手艺人接近孟家二姑娘,真正的穆姓手艺人早被他吸干了血抛尸在了城外大河里。此事我只能说这么多,其余之事你自己去查。至于眼下”
“破!”
随着老道士这一喊,二人一愣,皆如见鬼似地看着他。
“少侠这命有意思,有意思的紧,”老道士哈哈大笑,又把桌上那堆包谷粒一通乱搅和,道:“不富不贵,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哈,但却是个见龙在田,搅得天下大乱的命!有趣,有趣。”
“你胡说八道说些什么!”
承澜拍案而起,临衍忙拉了她的胳膊,又朝那老道士抱拳道:“多谢。”
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轻敲着桌面,似笑非笑,眼看着一桌子玉米粒滚落成不知所云的形状。
“哦,对。其实我被师父从乱坟堆里刨出来的时候,天枢门上下无一人知道我的生辰,我自己也不知道。方才告诉你的那一个全是信口胡扯,晚辈看老先生兴致勃勃,是以未曾出言点破。劳先生摆卦。”
临衍眼看着老道士扬起来的嘴角复又塌了下去,心下怡然,又道:“至于你要找的那号人,我略一猜测,那人怕不是个脸上有疤姑娘吧?她同我在竹林之中略有一面之缘,倘若老先生什么时候找着了,劳烦替我对她说一声,偷了别人的东西,若是不还,那便成了癞皮狗。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
雨意似是缓了些。
老道士愣了片刻,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太过阴森,引来了群鸦环绕,临衍二人不忍卒听,也懒得再同他周旋。
正当二人一前一后站起来的时候,老道士冷笑一声,眼睛一眯,道:“也罢,倘若你小命难保,九殿下必不会放任不管。”
他话音刚落,重重将那木头小鸟摔到了桌面上。木头鸟小嘴一张,吐出了一股浊雾。
临衍正待将此物一掌推出去却为时已晚,木鸟的腹部涌出一股热浪,“咔”地一声,浊烟与热浪相混相生,相互激撞,正在临衍的跟前炸裂开!
老道士早有准备,他在木鸟炸裂的同时早已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临衍也反应极快,正当那浊烟腾空而起的时候,他已先知先觉地运起了护身结界。
木鸟炸裂开后留了一地烟尘与碎屑,两个天枢门弟子一身狼狈,捏着鼻子猛咳。当此时,静默不言的茶棚小二忽然缓过神,提了一大壶滚烫的热水,兜头便往承澜身上浇去。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素来自矜,温文而克制的仙门弟子颇为措手不及。
一壶热水倒不至于让承澜毁容,她素手急点,长袖翻卷,红彤彤的大水壶轰然砸到了泥火台上。
但落地的木鸟拍了拍翅膀,沿着湿漉漉的泥土滚了一圈,倏忽黑风汇聚,煞气横生,浊烟与碎屑之中窜出了一股空前强盛的妖气!
“……这玩意你到底从哪里搞来的!”
承澜恨不能将此小二拆皮剥骨以慰心头之恨。而茶棚小二眼见那黑气腾空也已经呆若木鸡。
“……他、那老头没说此物这般邪乎啊……!”
蝙蝠精自然不会对他如实以告。
此物聚天地煞气,经野火浇筑,窖藏四十九日方才成为了而今指甲盖大小的形状。蝙蝠精将这一枚指甲片藏到了木鸟中空的腹部,防的正是这一手。
这是他用以抵御仙门弟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不求复杂的布局,要的只是将来找茶棚小二麻烦之人、连同小二一起一道击杀!
煞气当胸而过,临衍首当其冲,还未感觉到疼,首先感觉到了凉。
奔涌的煞气如一柄利剑般贯穿了他的右胸。
临衍大睁着眼,连退数步。
顷刻后,雨水刷刷地冲刷着破败不堪的茅草棚子,而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