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宫里果真有这般小婢女,傻是傻了点,但却是真重情重义的,性子也是难得的有趣。薛绾再看她一眼,见林意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明朗,心中欣喜更盛,含笑点了点头:“嗯,你快休息罢。”
林意今日忙活了大半个整天,早就累坏了,这会儿刚靠上案角就一阵一阵的困意袭来。她从原本虚眯着眼睛望着薛绾,到后面开始缓缓耷下眼皮,睫毛跟着慢慢轻颤,直至最后彻底垂下掩住了双眼,五官渐趋于平静,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沉寂了下去。
那个说自己睡得很浅的人均匀起伏的呼吸声随着一堂微明的暖黄烛光进入了长夜。
许久之后,
薛绾见她已然睡熟了,悄无声息地迈出几步,走到案前将上头三只火烛熄掉了两只,祠堂内顿时仿佛被抽走了光芒,昏黄得只余下一点将将足够照明的微弱烛光。
祠堂内一切事物都因那两只灭烛变得暗淡了下去,带着一层黑夜投下的阴影,与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反倒显得更加融洽。
薛绾一身碧蓝色长袍立于堂中,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已难辨它原本颜色,只见得穿堂风中它随风轻摇衣袂飘飘,一角蓝色绸料扬起,又飘然缓缓垂下。
风从祭祠阁东边一扇敞开的绘木窗外吹进来,薛绾将香炉内三支檀香换成了气味更为淡雅的沉香。抬眸看见那只无字的灵牌,顿了顿,低低地道:“你夜里都喜欢用这支香的……”
“……我为你点上。”
祠堂内又暗又静,连薛绾也不说话时便变得针落可闻,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得无比清晰。
靠在案角的人这时缩了缩身子,含糊地“嗯哼”一声,毫无意外地吸走了薛绾的注意,使得她侧头去看。
约莫是东面窗外吹进来的凉风钻进了林意后颈窝里,冷得她嗖嗖地在睡梦里吸冷气,缩紧了身子躲在那件小小的麻布衣服里。
平时若是睡在有宽厚棉被的床上定不至于如此怕冷,可这会儿是在祠堂里裹着一件普通外衣,薛绾瞧她都快蜷成一个肉团了,眼睛倒是还闭得挺紧,好像真是今天累得不轻了,这会儿冻成这样了也不肯醒一醒。
她蹲在地上,离林意极近的地方,抬起眼来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婢女。
这是薛绾第一次认真看她,原来这小婢女模样长得倒还挺清秀的,瘦瘦小小的一张脸上五官精致,睫毛细长微微弯起,一对小山眉弯弯延至眼角,鼻挺唇薄,小巧的透着点粉色,像惊蛰三月没红透的樱桃。
薛绾于暗然烛光中将她脸上每一处慢慢打量,眼角微微上扬,这会儿倒是看得赏心悦目。林意的肌肤虽不如自己白皙,但脖颈和脸颊肌理细腻莹润,看起来倒也是一副惹人疼爱的好皮相。若是日后出宫去了嫁个好人家,光依着这副秀灵样貌,恐怕在家中该是受尽宠溺疼爱的。
想及这里,薛绾忽得又忍俊不禁,抿唇摇了摇头,将将把笑意堵在了唇里,却从眼角流露出来。
这林意分明生了这般一副清秀可爱的皮相,却偏偏在平时总是个粗枝大叶的样子,若非嘻嘻哈哈地打笑,便是愁眉苦脸连连叹气,或是大惊小怪一惊一乍……当真将她这副静下来时才能看出的清俏之气掩盖了。
薛绾径自想着,又听得耳边轻微传来几句哼哼唧唧的不满声,林意拧着一对眉毛,嘴里含糊不清地嗫嚅着什么,表情看起来不舒服极了,想必是在梦里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凡这江湖里经验阅历多些、声望高些的人,不管梦里遇上何事何物,都断不可能说出嘴里或是这般明显表现在脸上的,更别说清醒时顶着一张皮相面对他人,更能将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口中含蜜者亦腹能藏剑。
有的是为了多活些日子,有的是贪图个左右逢源,但像林意这种连梦里在想什么都能给人家看出来的人,薛绾难得一见,见到了便是情难自禁地起了兴致。
她不禁对着林意那张五官拧起来的脸多看了几眼,看得来劲时又一度夜风穿堂而过,林意蜷成一团的身子抖了抖,本能地将半边脸埋在膝盖窝里,若不是埋太低了脖子不舒服,她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看不见脸的球。
薛绾这时才回神想起,她方才就冷得闷哼了一声,只是自己走了神去打量她,一时忘却了她受凉的处境。
“哼嗯……”又是一声捂在膝盖里隐隐约约发出来的哼唧,只是不知这回是因为冷得还是因为做梦给气的。
薛绾把那只暖炉拿过来放在她旁边,炭火烧出的热气跟着炉子上面的小孔袅袅绕绕升起来,暖暖地扑到林意身上,她渐渐也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半晌,又是一阵含含糊糊地呢喃声蚊蝇一样响起,薛绾这回明显听出了里头的闷闷不乐。见林意依旧皱着眉头,神色极为苦恼,她笑了笑摇摇头,倒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梦见何事了,至于在梦里也这般纠缠不休么?
她凑耳去听,轻轻细细的梦呓声便像小孩初生时的咿咿呀呀那般难懂。所幸林意孜孜不倦地说着念着,且来来回回就是那两个相同的音节。
薛绾一边暗笑她的执念太深,一边耐着性子听了好几遍,总算是领会了林意一直执着的那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