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散尽了,滂沱大雨,压着天和密云,重重地落了下来,尽情地洗刷着这片得到解放的土地。
夜轩之看到夜景之前来,身后还带着安时,眼里一沉,便驱马迎上停在安时的一旁,还没等安时叫他,夜轩之便伸了手用力把安时从她的马上一把拉起转抱到自己的怀里,并用右手提起身上的披风为她挡着雨。被雨打湿的碎发粘在安时的额前,脸上也有冰凉凉的雨水,但此刻夜轩之的左手环抱着她的细腰,右手举着为她挡了雨,她只觉得殿下的怀里是最暖的。
不远处的对面,中间那马上的人正是一身戎装的钟离赤羽,雨冷冷地打着他,他看着安时依偎在夜轩之的怀里,心里落寞至极,他今天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兄长,除此之外,按照议和约定,赔偿慕国的损失,达亓国每年还需向慕国进贡三次,作为回馈,慕国会在事后派特使与达亓国探讨通商之事,促进两国民生经济携手共进,并且守望相助……
但这一些,钟离赤羽都觉得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不想失去的,是此刻在别人怀里的那位女子……
事情处理好了,回到军中营地,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宽心的样子,安时心里虽然也是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些放不下钟离赤羽。他给安时的印象,像是一个热心善良真实诚挚的大男孩,有些天真,可能是他所处的成长环境造就的,一直以来风调雨顺习惯了,所以在面对这场毫无征兆扑面而来的倾盘大雨,不知道他需要花多长的时间去消化掉赤裸裸的摆在他眼前的一切,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有时候吃些教训摔些跟斗,特别管用,疼痛是总要承受的,一旦经历过,便会知道哪些东西会伤害自己以及别人,便会懂得生命中有哪些东西,是需要竭尽全力去守护的。
从刑场回来的几人淋了雨,夜轩之总觉得安时身子弱,不能受冻,只是军营里都是男人,她一个姑娘沐浴更衣起来也多有不便,但安时却不以为然,她来这里这些时日,都是跟着大家怎么来她就怎么做,有时候注意避让就是了,她并不柔弱娇气,也不喜欢将自己特殊化给别人带来麻烦,她觉得别人能吃的苦自己也能吃,她从前的生活里,经历过长时间的无家可归和寄人篱下,隐忍懂事、察言观色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生存本能。
原本就是阴天,到了戌时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时不时还有些电闪雷鸣,除了军营中和哨塔上的火把还亮着,巡逻和站哨的兵卒还在不辞劳苦地坚守岗位,夜轩之还在主营中和庆王爷等几位将军商议撤兵和回京等事宜,安时在夜轩之的营房内踱步,然后又掀开帐幕探出脑袋来,看到那两个暗影卫还守在帐外,心中不忍要让他们早些回去歇息,他们谢过后依然是守着,安时也不好多叨扰,只在帐外静静站着,她偶尔还是会想最近发生的历历在目的一切,那些在大漠里战死的人、堆在山间的白骨、刑场上用布袋包着的被雨水冲刷着的血淋淋的那几颗头颅……远远望去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黑色,偶尔雷声暗滚,时而大时而小,天边时有张牙舞爪的闪电,发出的白光把远处的山和雨都照得很亮很亮……
安时有些怕黑,也有些怕打雷。小时候住在泥砖房里,盛夏的半夜里下雷雨,奶奶起身去柴房关窗,她一个人蜷缩着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还是能听到雷声感觉到闪电在发亮,吓得要死;还有村子里的树林里野山猫很多,晚上的时候会来屋子里偷东西吃,有一回村子停电,爷爷出门去杂货铺买蜡烛,她坐在门外的月光下等爷爷回来,野山猫来了,它们会咬人,眼看就要朝她扑过来了,爷爷回来得及时,从屋角里拿了把锄头把它们赶走了。所以在停电或者打雷的时候,她都有些慌张,要往多人的地方去,或者想办法把屋子照得很亮,才能把心中那些根深蒂固的恐惧驱散掉一部分。
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阴影,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脆弱,即便是经过漫长岁月的洗刷还是同样铭肌镂骨地保留了下来,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那些事情的发生对于在那个年纪的自己来说,是一种永不磨灭的劫难吧,所以天性里所带着的那点懦弱,如影随形地和自己一起长大,关键时刻怎么做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