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别的地方春节过后年味变淡,云南大理则不同,春节意味着过年的序幕才刚刚拉开,至正月十五十六达到高潮,弥城更是如此。其原因在于一项流传千载、享誉世界的传统文化活动——弥城花灯。“云南花灯比山茶,弥城山茶别样红”,这是对弥城花灯形象而高度的评价,“灯从唐王起,戏从唐朝来”,弥城花灯历史之悠久可见一斑。弥南和别的坝子不一样,别的坝子多玩儿的是太平花灯,正月初一就开始。弥南则玩儿的是元宵花灯,讲究的是品质的精彩而不是时间的多寡。也正是因为如此,弥南花灯的地位在整个弥城坝子那是最高的,只要弥南的花灯还没有出现在县城,就不算看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弥城花灯。
每年玩灯都会有一个“灯头”来掌控整个玩灯过程,“灯头”的产生绝不是人们一般所认为的家境富裕、地位显赫之类,在过去的一年中,谁家先生过孩子,谁家的户主就是理所当然的灯头。偏赶去年老金书记得了个孙子,尽管儿子已在县城定居,但老金书记还是大年初一就赶回来任职“灯头”掌管灯班操办花灯,憋足了劲要在整个弥南乡拿头牌。
叶传文是老灯匠,带出了数不清的传人,是亚溪河村灯会的精神领袖和技术总顾问,加之叶家宅院宽大,灯班议事、扎灯等一系列事宜都在这里进行。年轻人最爱热闹,向阳几人也不用别人调遣,摩拳擦掌加入到灯会筹备上来,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七手八脚地帮忙干活,靠着卖力卖嘴的表现,几人如愿地混上个小小的负责人:向阳是花灯排练组的副组长,硬拉着楚娟当秘书;白粤川是送达灯帖的副组长,陆晓雨主动请缨领门认户;林岩是募集财务的副组长,自然有叶紫围前左右打点一切。李晚成苦无一技之长,被安排干点儿力气活,在灯彩扎裱组负责,见身旁已无美女可用,不得已拉过陆晓栓和一群学生娃,劈竹篾切彩纸。
用向阳的话说,不想当“灯头”的副组长不是好老师,个个儿卖力地立足岗位履职尽责,叶传文则背手捻须在一旁指点,不时还亲自上手示范一番。
正自忙活,一连串的“过年好”自门外传来,众人纷纷转头,见是高明德院长领着一身红装火炭儿一样的高姗登门拜年来了。高明德老家在亚溪河村,每年春节都会回村过年。一个小村子里,也算是知名人物,大家纷纷迎上来互致问候。
向阳踢了一脚旁边假装不知正整理账簿的林岩道:“哎,老林,别装蒜了,你家姨太太来了,赶紧过去相认。”
林岩暗骂向阳嘴上无德,但也实在躲不过去,扭捏着上前来见驾。高姗倒是丝毫不约束,跟大家亲热地打招呼,然后撇下林岩,几个女孩子坐到一起边干活边叽叽喳喳着品评起衣装服饰与身材来。这下倒把林岩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继续忙自己的。
高明德在叶传文面前是小辈,也是叶传文看着长大的,疾步上前恭敬地行着“吉拜”礼:“传文叔,给您拜年了!”
叶紫的父母也赶紧过来问好,一家人把高明德迎进了屋。奉上茶来,絮絮地说了一会儿家长里短,高明德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林岩身上:“传文叔,今年过年家里可是热闹啊。”
叶传文点点头道:“是啊,阿紫的一些朋友来家里过年,有这些孩子热闹了不少。明德你是肯定过年想清净清净,我就喜欢人多热闹。”
高明德连忙摆手:“传文叔,你取笑了,我是什么领导啊,还不是跟我爸学得个一知半解,行医卖药罢了。说到这行医,咱不服科学不行啊,你看我们医院这个林岩,北京名牌大学医学专业,人家那个理念医术,叫人不服不行,土郎中比不过洋大夫啊。”
叶传文点头道:“行医之人,讲究的先要心正。林岩这孩子品行端、有内秀,悬壶济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我们这个穷山僻壤,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高明德附和道:“传文叔,您说的有道理,关键人家是大地方来的人,怎么可能在咱们这穷地方扎根落户呢?林岩是大学生志愿者,还有半年就服务期满,我听说他家人都在美国,也是在医院工作,到时候人家肯定得去国外了,唉,真是可惜啊。”
叶传文面色如水没有作声,叶紫母亲听了这话明显有点儿着急,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公公道:“明德,你是阿紫和小林的,你也知道,他们两个正在处对象,你说小林要是还要出国,这可怎么好?”
高明德惊诧道:“处对象?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唉,传文叔,哥哥嫂子,我这都不好意思说,这小林来了之后啊,跟我们家姗姗两个人好了一段时间,后来也没说怎么着。你说这孩子都大了,这方面的事儿,咱们当父母的也不好干涉太多。这跟阿紫处对象的事儿我还真是不知道,也怪我,你说孩子在我跟前,我也是忙,没尽到心。这事情我劝你们也别太当回事,孩子们这些年上学读书,刚参加工作处几个朋友很正常,哪能谈一个成一个呢。也是我们家姗姗不懂事,跟小林处对象那会儿,两个孩子都是耿直性子,时不时地就斗点儿气,三天好了两天臭了,你看,这会儿又有说有笑到一起玩儿去了,孩子嘛。这姗姗跟阿紫再过半年也是实习期满,到了分配的时候,这分到哪儿还不一定呢,到时候走的走、分的分,就当小孩儿过家家了,哈哈哈。”
叶紫的母亲还要再说什么,叶传文一声咳嗽打断了她道:“阿紫娘,明德说得对,孩子的事儿,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看人识人不用人教。”说罢,转头对高明德道:“明德,阿紫工作的事情,叔也算求你,咱们两家是世交,这个事情你能帮就帮一把。阿紫我知道,孩子不会给你丢脸。也算我积了阴德。”
高明德嘬了半天牙花子道:“传文叔,这事情我不敢跟你打包票,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我尽我最大能力,咱自己家的事儿我肯定上心。”
叶传文顿了一下,点点头道:“明德,你放心,不会为难你,一切秉公办理,但也不能委屈了我自家孩子。”高明德不傻,自然明白叶传文这老朽话中软中带硬的意味,忙点头应诺,借口还要去别家拜年,告辞离开。
送走高明德,叶紫母亲走到叶传文身边点着烟袋道:“爸,明德来说了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林岩跟阿紫的事,阿紫工作的事,我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您得帮着拿个主意。”
叶传文吧嗒了两口烟袋,长叹一声道:“明德这个人啊,你们一辈儿这些孩子,数他聪明,可也有些歪心眼,缺大智慧啊。你们看不出吗?他这是来谈条件来了,明明是他和姗姗看中小林了,小林又跟咱们阿紫好上了,他就拿阿紫工作的事情说事儿,这人心啊!我跟明德父亲一起放羊的时候,一块糕也两个人掰着吃,穷时候一块儿活过命、不隔心,到了他这辈儿,怎么学了这么多的心机?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也不要着急,阿紫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林岩孩子也不错,有感情有缘分自然能成,刚立业有这些经历不是坏事,该由孩子们自己做主的,咱们也别干涉太多。工作的事,我倒想看看明德怎么办,姗姗也一样要分配,咱们阿紫哪里不比姗姗强?明德在这个事儿上要是藏私心耍不公平,我就要去县里说道说道去!”说着,老爷子有些激动,叶紫父母忙奉茶安抚,暗自里却压下一段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