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二爷脱力地倒回枕上,索性彻底闭上眼。他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门,走进那冰冷的小院。
那卷烫手舆图正贴在他的心口上,天寒地冻的人间,平白为这平冷的心跳附加了一层暖意。
薛敬站在院子正中的槐树下,转头看了一眼忽明忽暗的小窗,一时间,百感交集。虽然再相见之后,二爷从来都不曾留过自己,但是三年来,那人跟着自己出征的脚步,在那一卷地舆图上留下的足迹,一跟便是三年。
那人虽足不出户,却仍将大军的行进算得再无遗漏,甚至每一次都能提前预判先机,可谓是足不出户,仍能决胜千里。
耳边传来远处筵席上的高喊,这场拜山宴,或许更像是二爷许他的一杯临别酒。想到此处,薛敬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他走到床边,轻轻蹲下身,低声道,“你叫我走,我依你。其实今夜,原本就是来道别的。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
“除夕夜,我回来,陪你吃团圆饭。”
片刻后,门被轻轻关上,那个年轻人踩在雪海中的步子渐行渐远,一步未停地离开了。
屋内,燃烧的炭火渐渐熄灭,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忽明忽暗的小灯。
二爷在这昏暗的灯光中慢慢睁开眼,浑然不觉此时已近丑时。
李世温提及的幽州城中隐藏的腥风血雨,变成了此时自己的一块心病。可是,靳王好似浑然不觉这局中一触即发的危机。一旦官匪之间这层微妙的壁垒被打破,那么他们要迎接的,不但是北方群狼的虎视眈眈,还有极致的内忧。
“咳咳……”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心腹之间那针扎似的痛处像是尖利的刀,折磨着他,他蜷起身,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叹息,“呃……”
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回到了年少之时,模糊的人影带着他弯弓射箭,他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在江边狂奔,风中有鸟叫,有花香,还有一望无际、绵延不绝的群山,和青蓝色的草场。
可是再一回头,他竟忽然看见同样是少年时的薛敬在跟他招手,可是当他下意识地走过去,却突然,山川河流化作了一望无际的荒冢,尸骸遍野的山丘上赫然插着千千万万的断戟,他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血肉模糊地钉在了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冲着他笑,可是他怎么也动不了……
梦破,惊醒。
二爷游离似地睁眼,窗外昏昏黄黄的,似乎已近傍晚。
他竟不知不觉睡了整整一天,背脊生了一身的薄汗,腹中翻天覆地的痛处已经消散,要动上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流星握着。
流星见他醒了,便立刻扶着他坐起,“二爷,喝药。”
二爷半坐起身,就着碗喝了一口药,皱了皱眉,“什么药,苦死了。”
“治病的药。”葛笑走进门,大喇喇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流星,你去烧壶热水。”
流星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二爷看见葛笑,便知道,昨夜薛敬临走时,肯定是嘱咐过他。他迟疑了片刻,才将那药一口喝尽,闭着眼忍了片刻,才问道,“他走了?”
“刚走。”葛笑一边将银针在小火上熏热,一边说,“后日一早就能进幽州。”
“刚走?”
“是啊,他一直在门口,等你热退了才走。”
二爷不露声色地“嗯”了一声。
葛笑仔细摸了摸他的脉,正色道,“寒热久咳,心腹胀痛,喝了酒,又吹冷风,二爷,你这么折腾自己,就为了赶他走么?”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你瞧瞧这天,兴许半夜还有暴雪,他要是被困在半道上……”
“话多。”
葛笑扬了扬眉,“行,我话多。来,伸手。”
二爷看见银针,便有些抵触,“多喝了几杯而已,怎么还这么大阵仗?”
葛笑不由分说,一边笑,一边将银针扎进了他手臂上的几处穴位,二爷轻轻蹙眉,“这也是他说的?”
葛笑下针利落,两三下就定了针,“这还用他说么,你那脉象又不会骗人。真当我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狗屁不通啊?我这医术也是小有成就的好不好?”
“大老远就听见老五又在吹牛。”蓝舟笑着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二爷后,微微颔首,“二爷。”
“来了。”二爷点了点头,“查到了么?”
“查到了。”蓝舟收了笑,一张俊脸瞬间凝重起来,“这些马吃的饲料里加了素兰。”
“凡心?”二爷狐疑地眯了眯眼。
蓝舟点了点头,“素兰这种草在北方常能见到,马儿单吃这种草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岭南有一种药,叫凡心。”
“素兰碰上凡心,南北药劲相撞,”葛笑精通药理,立刻道,“下毒之人通晓药理,难道是个懂医之人?”
“不需要真得懂医,只需要了解配比即可。”蓝舟神色严峻,“二爷,鸿鹄和镖队里都有内贼,而且两边串通一气。”
葛笑认同道,“这无疑是冲着咱们来的啊。”
“二爷,是南朝人还是北鹘人,皆不能确定。”蓝舟顿了顿,又道,“镖队给战马一路吃的是素兰,进了鸿鹄就有人在草料里又加了凡心,两者相撞,两个时辰内若不用药医治,战马必死无疑。这是咱们发现得早,还救回来八十多。”
说着,蓝舟将一包残渣递给二爷,“这是凡心的残渣,您过目。”
二爷接过蓝舟用布晾干的残渣,低头闻了闻,“何时、在哪儿发现的?”
蓝舟答道,“昨晚夜宴时,三峰十二寨的兄弟们汇聚在一起,我就派人挨家挨户地查,这人也是谨慎,没将残渣倒在住地,而是倒在了后山坡的大石头后面。”
葛笑道,“大石头后面人来人往,谁都可能去。”
二爷思索了片刻,笑了笑,“有的人动起手来,真是不给自己留余地啊。”
某人一言不合就赶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