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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渭水难寻踪

作者有话要说:节奏有些放缓了,容我碎碎念几日吧。  夜色下墨兰匆匆而归。    她曾暗忖:若卉紫不曾出现,或许韩家不会面对如此危机。但她不记恨卉紫。她忠于韩家、忠于韩焉,凡韩焉所定之事、所选之人,即便出了纰漏,她也只会选择奋力挽回、补救。绝不质疑、绝不埋怨。    何况,她其实明白:即便没有卉紫,韩家也会走到这么一天。    现在要做的是,将那女子留下的乌鸦放飞。无需留信、无需暗号,只消让那鸟飞回女子所在之处,女子便知墨兰应了此事。    乌鸦识路,一路振翅,几经盘旋后,落在了永巷冷宫一间大门紧锁、铁网密布的宫殿之上。扑棱一声,压得铁网晃悠了两下,惊醒了夜色下乘凉假寐的良平义。    她猛然睁眼,迎着月色看清了铁网上扑打翅膀的黑鸟,才吁了口气一笑:“差点忘了这层网子。你这个笨鸟,为何不叫一声!”她说着,使了几声训鸟口哨,那鸟便绕至门前,自门廊下钻了进来落到了躺椅靠背上。    良平义心情大好。她敲着手指,继续着睡着前的那首歌谣,歌声娓娓而去,于夜色中婉转流淌、自在悠扬。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若余生有幸,愿能与他同赴江南,烟色杨柳、细雨朦胧,二人如鱼戏莲叶般自由自在,再不为这宫闱戏剧所累。    韩焉家宅原本人少,但这几日却是人来人往进出不断,且皆在入夜之后、神神秘秘、行色匆匆。韩焉本就是八卦核心,此事自然引起了同僚注意。然而多数人将此视为家长里短聊聊便罢,刘彻也不过是听人提了两句,随意略过去了。    直至一个词忽地入耳——“寻人”。    刘彻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将思绪从手中的竹简上拉回,皱眉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想从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脸上搜寻出一些额外的信息。    “寻什么人?”刘彻探究地凑上前。    良平义悠哉地扬扬眉毛,也凑上前来:“陛下觉得呢?”她说着神秘一笑,“陛下再不派人去探,说不定可就晚了。”说罢起身,款款踱步,“如此一来,也算我抵了先前未替你寻人之过。”    刘彻一笑:“你虽说是替朕办事,但在朕这儿不劳而获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陛下!”良平义忽地俯下身来,神色有趣道,“你本就不许我沾手太多事务,如今又嫌我做得少了?那你以为邢家是如何挖出来的?髆儿是如何安然降世的?各宫各院如何平衡的?”    刘彻借势扼住良平义手腕,一把带向自己,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不过是些女人的日常,比不得家国大事。”    良平义噗嗤一笑,迎着刘彻的目光毫不畏惧躲闪:“陛下,后宫起火烧了您的衣摆,您可还有心情征战四方呢?你今日令我盯着公孙弘明日令我盯着公孙绿的,都是白做了?何况,我还给你挖了几位从不在册的鹰隼呢。几日后,说不定还有更重大的消息。”    刘彻未理会她眼中的神秘,话锋一转道:“听闻你前些日在永巷唱歌。”    良平义应了一声:“是。”    “朕也想听。”刘彻目光柔和了些许。    那夜那曲“江南”便又悠扬而起。    是李延年在编的乐府啊——刘彻心里默默念道。    会面以歌结束,看着良平义翩然离去的身影,刘彻的笑容渐渐散去,变得有一丝迷惘。他自砚台下抽出一张布帛手书,其上是平阳公主亲笔,告知他或许大军中有其日思夜想之人,待归师后可确认。    看来,良平义、韩焉、皇姐三人,关于卉紫,分别收悉了不同的消息。每一个都不能不尝试,但每一个似乎,都不可以先入为主地相信。    韩家经过几日紧锣密鼓的搜查,终于将目标锁定在渭南一个村子里。得知消息当日,便由一队人马匆忙赶路而去。然而韩家不知的是,早有一队期门先下手为强,天不亮便快马加鞭向渭南奔去。期门当中一伟岸男子和一俊秀青年,正是乔装过后的刘彻与良平义。    不知韩焉这消息来源何处,但刘彻猜到,韩家定然已将渭水南岸沿途十数个村落全部排查,才得到最终结论——石赶村。而这些村落大小形态不一、风土人情不同,可想见韩家下的工夫。    刘彻不禁轻哼一声,心头一股没来由的恼意:“又不是他韩家的人,何苦追着不放、还这般用尽心思!”他独自碎碎念道。其旁的良平义瞥见,忍俊不禁。    乡村以农田劳作为生、惯于鸡鸣而起,至刘彻等人赶到时已日上三竿,村中自然热闹起来。见惯汉军往来的村民对于这一队人马突至并不觉得异常,依旧是谈笑乡间、来往自如。    刘彻下了马,快走上前亲自打探,很快,便知所寻之人所在之处。曲曲折折地走了一刻,终于望见街尾拐角处一面飘扬的“医”字招牌。    “长本事了,还会给人医病?”刘彻嗤笑一声,大步流星。    他现在知当初是他错,他也曾茶余饭后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场景,或两厢情深、或形同陌路、或怨怼不休。每一种他都想了对策。若必须的话,他也不介意道歉,只要能将她带回江离殿。    随着与那扇木门距离的拉近,他脑中不自觉地猜想起门后的光景来,那些日常的设想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但他的脚步过于迫不及待,快到他来不及选定以什么姿态与她对视第一眼。     心开始咚咚而跳。    “陛下你是爱上她了吧?”良平义在旁不失时机地戳破。    刘彻不理会。他只想尽快见到所寻之人,管她是错愕是惊吓、是欣喜是涕零。    “陛下?”良平义又唤了一声。    “闭嘴。”刘彻低喝一声,“几时轮到你嘲笑朕。”    “陛下!”这次,良平义刹住脚步。    刘彻不耐烦地驻足回身,这才看到良平义刚才的戏谑之色早已不见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分凝重,。    “陛下,不对啊。”良平义说着,目光穿过破旧的木门,投向院中——只见一根招魂幡高高挂在房檐之上。    这是民间丧事风俗。刘彻这才感觉到,这个院子内死一般的寂静。他向前一步,将木门吱嘎一声推开,眼前的光景令他心疏忽一沉——物资凌乱、肮脏破败,并不高大的房屋内半明半暗,不见丝毫烟火之气。    正费解,背后传来一声苍老无力而又沙哑的召唤:“兵爷……可有事至此?”    刘彻回过头,见一头戴额巾的耄耋老人正扶着栅栏诧异地看着自己。    “老人家,我寻人至此。请问此处,是否是一刘姓女子居住?”刘彻耐心问道。    “女子?”老人摇摇头,“确为刘姓,但这小医乃是一少郎,前日暴病去了。”    “暴病?他自己行医,怎还因病去了?”良平义追问。    那老人苦笑道:“少郎也自言医术不精,只看些风寒湿疹轻微疫症或妇人之病,他身子一向康健,但病发突然,独居在此竟来不及求助邻里,次日一早才被发现。他为人宅心仁厚,故我等村民为其架了灵堂,待日下葬……”    “他来此处多久了?可知是何方人氏?叫什么名字?”良平义追问。    “少郎至此不过一年,自称渔阳人氏,叫什么来着……哦!单名一个字——” 老人说着,看了刘彻一眼,“——会”。    闻言良平义惊得后退两步,旋即迅速稳住了心神,看向刘彻。    刘彻凝神望着屋内,脑中快速交织着许多信息……其实他对于此行始终抱有怀疑。但既然已现身于此,便也说明了他潜意识里的“宁可信其有”。    所以,若寻错则罢了。若这渔阳少郎刘会,正是他要找的“刘会”,又该怎么办?    他记得天官曾说,勾陈息弱、忽闪不定,恐有变故。然而再弱,也始终亮着,怎至于亡故?    “这少年在此,过得可好?” 刘彻忽然问了一句。    “石赶村虽不富庶,不过也算衣食无忧,我等一月还能吃上两顿大肉呐!邻里相互关照,少郎不曾委屈。”老人宽慰道。他答完,又反问道,“我观各位兵爷不像巡捕罪人的架势,那便是与这少郎认识了?”但并无人回答老人的话。老人看着发呆的刘彻,不由得摇头叹息,蹒跚离开。    弊衣疏食、家徒四壁,一个月吃两次肉?要知道卉紫过去过得可是锦衣珍馐的日子。老人安抚之言,句句扎在刘彻心头。    “陛下,或许是寻错了人。”良平义看着刘彻的神色变换,适时地点了他一下。    陷入彷徨的刘彻回过神来,又将视线投向了黑洞洞的房屋。他三两步行至门前,抬起的手微微踌躇片刻后用力一推。房门大开,耀目的日光趁机闯入,直直地打在空旷的堂室内。堂室正中,一具裹着粗布麻衣的娇小身躯,笔挺僵硬地躺在破木板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乌黑的长发随意置在身侧,一席烟灰色的麻布遮住了面容。    室内的潮湿陈腐混着新烧的草木灰味道扑面而来,骑都尉本能地挡在了刘彻身前低声道:“陛下,乡间停灵不加防护,恐有病变,陛下勿近。”    刘彻却将骑都尉的手拨开,决然跨进屋内,蹲伏到那尸身前。他轻轻握了握那具身体的手腕,只觉骨瘦如柴、僵硬冰凉。又欠了欠身小心翼翼地掀开麻布,视觉冲击的猝不及防,他方知为何要以布遮面。    只因那还尚存生机、曾被主人极力养护的乌黑长发之下,是一张高度腐朽难以辨认的脸,病变之处溃烂不堪,仅存的安好也已若死灰,令人悚然。    门外忽传一阵踢踏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院门前终止。期门皆知来者何人,便也未加阻拦,由着那队人马带着诧异之色入院、并放行两位首领进门。谁知那二人才一跨过门槛,见了灵前蹲身停留之人,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后匆匆见礼。    刘彻回头看去,便见到束发跨刀的墨兰和随行骑奴统领。他未许平身,只对墨兰问了一句:“你们大动干戈的,找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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