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怎地如此不吉利,周遭人接二连三的出毛病,用不用去寺里烧烧香? “生病?嘿,姐姐,你不会当真不晓得吧。” “当真不晓得。”实话实说。 “卫玉襟成主子啦,良主子!皇上封她做了贵人,赐了承乾宫给她。前儿昨儿两晚都召她侍寝,啧啧啧。”小六子咂咂嘴,表示不可置信。 “什么?她……她不是晕了么?”反转太快,猝不及防,阿溪大吃一惊。 “晕了还不兴人家再好过来哇。她这人,能耐可大着呢,万岁爷都给她整得五迷三道的。” 看前日下午皇帝对卫玉襟的态度,阿溪相信他一定对卫玉襟有些好感。可皇帝也会五迷三道?这点她绝对不信。 往深里琢磨琢磨,良贵人,这不是太皇太后想给自己,却被皇帝挡下了得那个封号。这会儿又落在了卫玉襟头上,蛮有意思。 “如今阖宫人除了谈她就是谈姐姐你啦。”小六子又道。 “不是,”阿溪惊道:“为啥扯到我头上?” “姐姐不生气,我就说。” “不气。” “所有人都认为,即使皇上再纳后宫,姐姐肯定是首选。那卫玉襟辛者库出身,还是姐姐荐上来的,凭姐姐的模样气度,怎么样也轮不着她吧。” “正好说错。”阿溪哭笑不得,她也是从御膳房来的,且本来就轮到过自己,只是自己不想要,才又给了卫玉襟:“六子,你同那些嚼舌根子的人说明白,我同万岁爷当真一丝一毫关系也无,良主子和他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还得告诉他们,一定要把良主子当成真正的主子,可万万不敢在后面说人家了。” 小六子瘪瘪嘴,还想说些什么,可阿溪眼尖,一眼就瞧见张万强从殿外走了出来。遂猛地拍了拍小六子的肩,他立刻站定将头垂了下来,噤若寒蝉。 “姑娘,万岁爷看见你一直在殿外不进殿,就差咱家来问问你,为何不入?” 自己和六子刚刚的那番举动竟全被皇帝瞧见了,顿时大窘,忙道:“有劳谙达,我这就随您进去。” 到了外宫的门廊上,阿溪却不想再往前走了,因为她看见多日未见的曹寅也在里面。皇帝处理战报的间隙正在和他讨论老佛爷的六六大寿。 寻常过寿总是在宫中摆个宴,十四热炒、八暖盘、十二汤碗、十大盘、廿小盘、九点一茶,并上几出麻姑献寿类的应时戏,收各方贺礼,也就这样过了。可老佛爷操劳半生,今逢六六大寿,皇帝持守孝道,自然要办的大一些。 前线战事不断,皇帝分不开身,只有将寿礼的布置交给了曹寅一干人。殿中不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皇帝在看报表,相机回答一些曹寅关于寿宴的问题。 “没有好本子了,只是寻常的应时戏。《长生殿》、《钗钏》之流唱给老人家听终归是欠妥当。”曹寅看见皇帝放下了手中的一份报表,趁他还没拿起另一份,逮住机会低头启奏。 皇帝转过头,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好本子就去找好本子,找不到好本子就自己写出好本子。” 说罢拿起另一张折子,挥挥手让他跪安。 曹寅皱着眉躬身退出,正好同门口的阿溪撞了个满怀。一时间像跌进了冰窟窿,从头冷到脚。虽不是自己的错,可自从坦白后她却一直不敢面对他。 曹寅也愣在了原地,他脸色很不好,嘴唇动了动,想对她说什么,可阿溪没由得他开口,冲他福了一福便回头进殿了。 “怎么一直猫着不进来?”阿溪向皇帝行礼,他问她。 “奴才实实是怕搅了您和卫主子的兴致,绝非刻意拖延。” 皇帝一乐,指着空荡荡的房间问她:“你看见卫主子了?朕从不留人在乾清宫过夜,她半夜就走了。往后该进直接进——你和曹寅是不是掰了,这段时间也没听你提起他来。” “回皇上,是。”阿溪心中煞凉,还没从刚刚见曹寅那一面中缓过神来。 “这样也好……这样倒好。”皇帝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正色道:“万万嘱咐你,往后别再见他了。” 阿溪心下疑惑,不知他为何这样说。不过若无意外,自己和曹寅原也不会再相见了,便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她来这里还有更要紧之事:“奴才昨儿去会了瑛娘,晚间又去看……” 可还没等她说完,皇帝就打断她:“可是那名妓樱桃儿?” “回皇上,是的。” “那可是个妙人,大张艳帜,倒让朕想起了后赵武帝的第三个皇后郑樱桃。” 见皇帝无更多异议了,阿溪接着道:“奴才从瑛娘那出来后去瞧了瞧祁先生,谁知他已卧病在床有些日子了……”她将祁君良的病症细细讲给了皇帝。 皇帝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战报,仔细聆听起来,末了道:“祁先生饮酒太多,外头风寒,里头热毒,很容易成这样。当时确实该好好提醒他——朕现在就令太医尽快送过去,开了方子,在宫中库里抓药。是病都能治,你不必太过担忧。” 虽是这样说,可她晓得皇帝那是在宽慰她,中风又岂是一时半会好的了的? 仍旧极不安宁,只得又找了一天。那日皇帝晌午后歇了她的假,阿溪回屋简单收拾了收拾,打弯向了午门,准备再度出去看看祁先生。 远远地就看见一位乾清宫的杂使苏拉在午门前探头探脑,阿溪瞧见他时他也看见了她,忙不迭地跑来,冲她问了个安:“姐姐吉祥。万岁爷让我在门前候着姐姐,可是一番好等。” “你等我做什么?” “带姐姐回乾清宫。” “别闹,我刚打那儿出来。” “您一出来,万岁爷就让我在这候着,吩咐说只要看到您就把您带回去。”那苏拉恭恭敬敬,不像是在撒谎。 皇帝的命令她不敢拂逆,不过仍然犯嘀咕,他怎会掐的如此准确,正好在宫门口截住她。只有跟着那苏拉回去了。 “朕猜得不错,你正要出门去找祁先生,是也不是?”他撂下手中的本子问道。 “是。” 皇帝拂袖走下龙案来到她跟前,用细长的指甲点点她的额头:“怎么蠢得跟猪似的。实话跟你说,那曾吉里原本该是朕的贤妃,朕封号都为她拟好了——可现下她在做什么你也晓得,这种行径完完全全够朕治她的罪!若她说你当初弃祁先生而不顾,执意进宫来,就这一句,我看你怎么接。这事你要是管了一次,准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湿手抓干面,甩也甩不脱!” “可我……奴才上回去祁先生那里,看见瓜尔佳小姐又得抱孩子,又得看顾病人,当真忙不过来,见到奴才,都急的掉眼泪了……” “这是朕操心的事。”皇帝叹了口气:“你当朕就心寒齿冷?朕以曹大人的名义,派人结了他一年房费,又续了半年,另去宫外找了个奶嬷嬷,为她在祁先生的客栈中开了一间房——有了这么一个人,既能照顾祁先生,又能看顾小铭训,你看怎样?” 他竟方方面面为自己和祁先生想的周全!阿溪激动的热泪盈眶,感激到无以复加,只有跪下对他磕了几个头:“奴才替祁先生谢皇上恩典。” “起来。”皇帝伸手拉她起来,他的手掌温热,给他一握十分舒坦。 “你别忘了,那也是朕的先生。你这样心疼别人,也得好歹心疼心疼自己。手这样凉,赶紧回去歇着吧,莫要再乱跑了。” 天渐渐热了起来,前线的噩耗一个一个传来:额驸孙延龄叛于广西,罗森、郑蛟麟、吴之茂叛于四川,耿精忠叛于福建,台湾郑经渡海进兵福建漳州、泉州和广东潮州,提督王辅臣又叛于宁羌,击杀清陕西经略莫洛。 平西王叛军兵势迅猛,朝廷在三个月内接连失了澧州、常德、岳州、长沙。 消息一出,京城震动,人心涣散,宫中更是乱作一团。檄文、战报,各种本子几乎快要将乾清宫淹没。某日阿溪在乾清宫暖阁中过夜,清晨五更时分,张万强亲自来暖阁中叫醒了她,眼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惊惶。 张万强言皇帝在早朝上和众大臣吵了起来。 战事吃紧,最近的一场战役已离京城不过百里,皇帝不愿做亡国之君,故而决定御驾亲征云南。 云南的清军本就式微,若皇帝一去,又多了护卫皇帝的任务,无异于雪上加霜。群臣拼死力谏,坚决反对他出兵,可皇帝执意要去,就这样在朝堂之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阿溪联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忽然一个画面闯入了脑海中。雪亮的星河下,一条绫子在树杈间一晃一晃,影子扯的老长——是她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孙嬷嬷的话语响彻在耳边:“这孩子,从小太有主见,做什么事都只认死理,错了也不回头。” 没来由地,她打了个寒噤,心中惊惧,问张万强:“皇上他现在在哪?” “休朝了,刚回乾清宫。” “我马上过去。”阿溪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将散乱的头发在身后挽了一下,在睡袍上披了件银灰色棉布暗花氅子就去了前殿。 内宫门廊处她看见小六子抱着一摞奏折,头一个就是大学士索额图的,不用往下看,下面肯定全是朝廷官员们劝阻皇帝御驾亲征的折子。 小六子在门口徘徊,就是不敢将它们送进去,怕惹毛了皇帝。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见阿溪过来,好似看到了救命恩人,便一股脑地将它们塞进阿溪怀里:“好姐姐,您行行好,皇上总爱拿我们撒气,可他从来没动过您,现在他正在气头上……” 没等他说完阿溪就接过那摞折子:“我替你送进去,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