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楚望着翩翩公子,血经沙场的锐气遇风化水,悠悠地从她笑眸中荡漾开来。“是呀,我回来了。一回来你就送我这般别出心裁的礼。” “呵呵,五年未见,我还担心不合你心意呢。”杜若莞尔,收起紫竹箫,手腕轻旋腾空变出一朵红艳玫瑰。“送你。” 晏楚垂眸一笑,走上前接过玫瑰放在鼻下轻嗅。一缕香气若有似无却令人迷醉,她抬头看着俊郎,千绪万端不知从何说起。 “你一点没变。”杜若先了开口。“和我心里的姑娘一个模样。” 晏楚心弦微颤,面上却未露半分。“怎么会?五年沙场不是白呆的。瞧,我的手臂可粗过你了。”说着,她抬起小臂。原本是双绣花抚琴的手、是双养花弄草的手,如今斑斑驳驳,被血染粗糙了。 杜若展眉轻笑,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冷得像冰,与这四月春光不相符。 晏楚忧心,蹙眉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与从前一样。”杜若漫不经心。病得久了,所有不适都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习以为常。 “我新认识个郎中,要不让他帮你看看?” “郎中?就是你嫁的那个人?”杜若戏谑,略有淘气。晏楚倒愠怒起来,沉声而道:“只是拉他来凑数的,你也知道,我不想嫁给那人。” 杜若一听凝住神思,不说话的他犹如副仙画,满园春色也抵不上他三分。 晏楚将女儿心事轻掩,越想越是恼,她知道是句玩笑话,偏偏气不过,但他是杜若,是她这辈子都不会伤害的人,即使再生气,多看看他的脸,气也就消了。 “那个人不会罢休。”杜若直言,像根针蓦然刺上晏楚心头,而后他眼波流转,极为多情但又不失分寸地看向她。“不过我会帮你,只要你不喜欢的一切,我都会想办法把它赶走。” 晏楚抿下嘴,不语。 晏楚呆在朗月轩里忘了时辰,出太师府时夜已如墨深。一番畅聊比酒醉人,她微醺,乐悠悠地骑上马,刚要走,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倚在石狮子下打瞌睡。 “咝……这个人真眼熟,不过这附近的乞丐都长得差不多,眼熟也挺正常。”想着,晏楚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掷过去,正好打在那人脑门上。 方世琅被钱砸醒了,睁开眼茫然四顾,看到马上有个俊影,拔葱似地跳了起来。 “媳……将军。” 晏楚惊诧,没想到是小郎中,她不由一本正经地问:“你在这儿作甚?和乞丐抢地盘吗?” 方世琅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摸摸好后脑勺。“从宫里出来见你往南走了,不放心,所以就跟过来看看,可这里守卫不让我进门,我只好在这等你。” “在都城还没有能伤我的地方,你多虑了。”晏楚官腔浓,不太近人情。方世琅自觉讨个没趣,郁郁不乐。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峰回路转,晏楚竟然伸出手要拉他上马共骑。方世琅心里一阵小激动,感觉被重视了。他跑到马边上,回头一看,晏楚扔的铜线还在地,舍不得弃又跑回去捡起,在胸口擦擦干净还给晏楚。 “你的袍子可比这串铜值钱多呢,留着吧。” 晏楚把铜钱抛还给他,顺手揣起他衣襟,一把拎到马上。 方世琅的小心脏扑嗵扑嗵的,骑上马后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敢碰晏楚,只得抓住马鞍屁股上的铁边。 月色清朗,犹如银纱轻拢万物。方世琅跟着晏楚盖着这丝柔纱,漫行于无人的街道中。或许是太安静了,他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平和,从背后偷偷地看着,月华勾勒出的影真美。 “咦,你耳朵后面有颗朱砂痣。”他蓦然来了这么句。晏楚微顿,侧过三分首,或许是心情不错,她没有喝斥他,反倒轻快地笑着说:“我们家的人耳后都有朱砂痣。我爹、我姑姑都有。” 说到这个,方世琅忽然想起还没见过岳父大人,心里打起小九九。“不知家父身子可好?我可以给他配些养身膏方。” “不必了,我爹死了好多年。晏家除了我和我姑姑,没别人了。” 方世琅心里咯噔,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马屁拍到马脚上。他不说话了,一路沉默到将军府。晏楚缰绳一勒,他整个人往前冲,下意识地抱上晏楚怕摔下去。 方世琅没有耍流氓的胆子,缓过神后,他一僵,脑中空白一片,大气也不敢喘。 “实在失礼……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方世琅脸通红,说话结结巴巴。 “不是故意的还不快放手?” 方世琅一听,连忙松开手,十分狼狈地从马上爬下来。他红着脸不敢朝晏楚看,但又十分贴心地伸手想扶她下马,结果晏楚不领情,一个潇洒跃身轻稳落地。 方世琅挺没趣的,尴尬地把手往袍上蹭两下,嘿嘿挤出一个笑来。 晏楚把缰绳交给小厮,提摆上台阶。走了没两步,她突然停下了,方世琅差点又撞上去。太近了,心慌,他连忙后退三步,好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对了。”晏楚转身,巧笑嫣然。“今天在殿上你表现得不错。” 方世琅受宠若惊,差点被她这动人的笑吓破胆。他想揖礼,晏楚先他半步扣住他手腕,杏眸微弯,情意绵长。“我们都是夫妻了,不必这么拘谨。嗳,别动,你这里脏了。” 说罢,晏楚伸出食指轻轻拭去方世琅嘴边黏上的脏灰,温柔得都不像她。方世琅呆呆的,目光被她眉眼吸住了,挪不开、动不了,心怦怦乱跳,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将军……”方世琅想说些什么,忽然之间,晏楚的眼神恢复常态,把留在指间的温柔蓦然收走了。一下子,方世琅的心空落起来,像是无依托,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是有人在盯梢吗?方世琅想回头。 晏楚低声提点:“人还没走。” 果然……方世琅很失望,看晏楚进去了,他也跟着进去了,各回各院,各找各榻。 来都城没几天就乱糟糟的,方世琅静不下心,辗转难眠,盘腿默念一遍《静心诀》方才好受些。方世琅有点想家了,虽然寨子小又破,但寨子里的人都不错,对他也好,不像这里冷冰冰的,连媳妇也不待见他。 想想真有点委屈,莫名其妙成了亲,又莫名其妙来到都城。他是想找个漂亮媳妇,愿望终于成真,结果是假冒的,至今为止媳妇小手手都没碰过,唯一亲近的就是在刚才不小心撞到她的时候,差一点还挨她打,不过本以为长期打仗的人身子骨硬,没想晏楚的身子很软,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纤细。 方世琅手托腮,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先前不经意的触碰直傻笑,笑着笑着,天竟然亮了,旁边院子响起练武声,嗯嗯哈嘿的。 方世琅知道晏楚的习惯,早上鸡鸣时定会活络筋骨,只是晏楚吩咐过不准他随便进她的院子,所以他也只能隔墙听着。 今天不知怎么的,隔壁院里竟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方世琅心里一惊,侧耳倾听,原来是阿炎和阿火,两家伙在拍他媳妇马屁。 岂有此理,为什么阿炎和阿火能去她的院子,他却不能去?方世琅不服,壮起胆,趿上鞋匆匆地跑到晏楚的梅苑,远远地,就看到晏楚舞着金龙枪,一招一势干净利落。 阿火和阿炎拍手叫好,方世琅也跟着拍起手,每叫个“好”字就往梅苑内移半步,移着移着,就光明正大地立在苑中,算是与火炎两兄弟平起平坐了。 晏楚的枪法出神入化,一套练完,她随手把金龙枪一抛。“接着!” 金龙枪直挺挺地朝方世琅面门而去,方世琅自觉表现的时候到了,摩拳擦掌扑过去接,可没想到这金龙枪重千斤,他拿不稳,摇摇晃晃地打好几个旋后被这把枪压倒在地上。 “啊哈哈哈哈哈……”火炎两兄弟大笑起来,好在他们还有点良心,笑够之后扶起方世琅,拍着他的肩咂嘴摇头。“兄弟,你这身子骨不行啊。” 方世琅姑且把这话当安慰了。这时,晏楚突然发话,说:“阿火,阿炎。今天你俩有空的话就带他去见见世面,别让他老闷在府里。” 嗯?这倒挺称心的。方世琅正愁没地逛,若有天回寨子,人家问都城啥样,他都答不上来。 阿火阿炎点头答应了,而后有意无意地问了句:“到哪儿去见世面?” 晏楚大方,摆手道:“随你们,银子就向账房支吧。” 火炎两兄弟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支来银子之后一左一右架着方世琅把他拖出去了。 方世琅有点小心眼,当初被这两兄弟欺负的事他全都记着呢,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他俩吃吃喝喝。 逛了一日,夕阳西下。方世琅想回去睡了,阿火却一把拖住他,挑眉笑着说:“急什么,好玩的才刚开始。” 说罢,二话不说把他往章台街里拖。 章台街,花灯亮如昼,交错悬于檐下。香云如织,笑语盈盈,每路过一处,满楼红袖招。 方世琅目瞪口呆,看着美人来来往往,误以为自己到了九重仙境。阿火阿炎把他领进一栋豪楼,琉璃墙、水晶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方世琅被迷得恍恍惚惚,还未坐定就被两双玉手拉了过去。“公子好模样,看你像头一回来吧。” “是呀。”方世琅老实点头。 美人掩嘴窃笑,香绢娇滴滴地甩在阿火阿炎身上。“你们俩也真是,带客来也不叫我们招呼。” 方世琅缓过神,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忍不住问美人。“这是哪儿呀?” 美人一听笑得花枝乱颤。“这里是销金窝、温柔乡,公子你想要什么,这儿都有。” “不就是妓/院吗?!”方世琅咋呼起来,义正词严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