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琴音南行的时候,吉木塔也在做同样的事,并且走的路线与朗格琴音完全一样,也是通过天门关。不过他没有林师父这样的异人携带,行进起来的难度很大。 兀尔矢确实没有政治头脑,他回到王庭之后,把赤温被俘的消息一说,狼族就炸了窝。兀尔矢关心的是追究屯伦的责任,可其他狼族却不怎么在乎这个。他们关注的,乃是如何报复南蛮、挽回狼族的脸面! 赤温在狼族内部的口碑也不好,可赤温再不好也是狼族的人,要收拾也只能狼族来收拾,却轮不到南蛮。这就好比自家的孩子,自己再不喜欢,也不能容忍被别人打了。狼族现在的心态就是如此,赤温的死活无所谓,屯伦与赤温的矛盾也无所谓,关键是不能丢狼神的人! 在这样的压力下,吉木塔不得不采取行动。确认赤温还在钓鱼城之后,在屯伦的建议下,他带着精心挑选的三十余名王庭卫士,偷偷潜到了天门峡谷之中。 “父汗,前面就是天梯了!” 天门峡谷的尽头,地势逐渐抬高,并且越来越陡峭,形成了所谓的天梯,天梯顶端,则是依山势而建的天门关。天门关横跨天梯两侧的悬崖,外墙就砌在悬崖的边上,连悬崖带围墙,至少有十几丈高。要想进入天门关,要不攀爬悬崖,要不就要打破下面的大门。可这大门修建在天梯的尽头,前面根本站不了几个人。单凭几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一边顶着防守方的攻击,一边破坏这厚厚的铁门? 吉木塔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乱石嶙峋的所谓天梯,不由得有些感慨:“自从三百余年前在此受挫,我族就再也没有正式攻打过天门关了!” 历史上,狼族曾经多次试图攻克天门关,但都未能取得成功。这里又与钓鱼城不一样,狼族攻克钓鱼城之后,因为钓鱼城南面地势相对开阔,在天命皇朝优势攻城器械的攻击下,不善守城的狼族很难守住。天门关前后都是陡峭的石壁,大型器械根本上不来,狼族防守起来就容易多了。而狼族如果得到了天门关,就能够随时派遣精干的部队骚扰天命皇朝,还可以配合钓鱼城一线的作战。 狼族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击天门关,就是吉木塔提到的这次。三百余年前,天命皇朝负责河西走廊防务的河西将军造反,朝廷派大军镇压,双方在河西走廊到河套平原一带对峙,根本无暇顾及天门关的防务。 狼族得知消息后,精心从山地狼族中挑选了三千精兵,经过艰难的行军抵达这里,试图一举拿下天门关。天门关的地理条件太过局促,天命皇朝也无法支撑大量驻军,只有一百人驻防,由于内乱,他们还得不到后援补给。可就这毫无后援的一百人,却很轻松地守了个把月。最后狼族不得已退走时,三千人只剩下几百,天门关守军却基本完好无损。 从这以后,狼族就死了夺取天门关的心思。可这次军议的时候,屯伦不知怎么说动了吉木塔,狼王力排众议,亲自携带三十多名王庭卫士来攻打天门关。 屯伦也盯着巍峨高耸的天门关,眼睛里放射着奇异的光芒:“父汗放心,孩儿多年苦练南人武术,就是为了在今日建功!” 夜色逐渐降临。今天的日子也是屯伦精心挑选的,七月底的山中,正是月黑风高之时。在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中,屯伦背着一捆麻绳,悄无声息地摸到天门关的悬崖之下,如同壁虎一般攀了上去。 吉木塔站在一棵树影下,看着屯伦消失在那片悬崖的阴影之中,心底有点小得意:“秀清请来那个傲气无比的南方武师,估计打死也想不到,他给我儿屯伦传授的武艺,居然会用来攻打南朝!不过那个武师确实是有真本事,这猿猴都无法攀登的悬崖,屯伦居然能够爬上去!” 室狄就站在吉木塔的旁边,满脸关切地盯着同一个地方。他却知道,屯伦是从林师父那里学了很多东西,但不包括攀援石壁。在室狄心中,觉得四王子是在搏命:为了洗脱暗害赤温的罪名,四王子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有攀附在石壁上的屯伦心里才有底,因为爬到丈余高之后,在山下看不见的石壁凹陷处,卡着一根粗大的绳索。屯伦要做的,就是抓住绳索逐步向上攀登。既然有绳索,十几丈高的悬崖加围墙就不算什么了。 北山之中的关隘很多,天门关乃是最险峻的。按道理说,狼族进攻哪里都行,就不该进攻这里。可屯伦觉得,赤温被擒之后,南军肯定提高了警惕。唯有天门关这里,因为地势险峻,南军的警惕性不高,反而可能奇袭成功。 屯伦很快爬上了围墙。他偷偷探出脑袋从垛口一看,围墙里面,有两个士兵负责警戒。不过他们根本没有留意观察围墙外面的动静,而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钓鱼城中的最新话题。 “那个丁三儿真是太能说了,在城门口一席话,直接把那个狗屁方大人撅了回去,简直是太解气了!” “就是!我还听今天送粮食的民夫说,在鱼梁驿,池都尉又把方德进收拾了一顿,还把他抓回钓鱼城去了!” “是,我也听说了!不过将军大人这样做,就不知会不会遭到兵部的报复!” “呸!池都尉骂得好,兵部都是些喝兵血的蛀虫!他们对我们边军已经够狠的了,再报复又能报复到哪儿去?” “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是担心将军大人。李将军向来爱护我们这些兵丁,如果他老人家受到牵连,回头换个不靠谱的人来,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两人说得高兴,却不知屯伦已经翻越了围墙,然后偷偷绕到他们身后,一刀一个,干净利索地把他俩放倒在地。干掉两个岗哨后,屯伦又返回到围墙边,把刚才的绳索拽上来扔到对面的山谷中,然后把自己背上的麻绳解下来,再垂下去固定好,最后取出火把点燃,朝山下晃了几晃。 室狄一跃而起:“大汗,四王子发信号了!” 吉木塔也站了起来:“好,太好了,咱们赶紧上!” 室狄拦住了吉木塔:“大汗,天门关也不过一百守军,我们上去就行了!” 吉木塔顺势停住了。他也有自知之明,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十几丈高的悬崖,就算屯伦垂下了绳索,他攀登起来也有困难。万一不小心掉下来,就成了狼族历史上第一个摔死的大汗,也有够丢人的! 吉木塔带着两个贴身护卫,紧张地在天门关下面等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天门关内,终于有了动静,一声声凄惨的叫喊声在夜空中回荡,偶尔还有刀剑撞击的声音传来。乱了一阵之后,夜空中又传来一阵特别凝涩的声音,“吱呀吱呀”地似乎在碾压着整个天门关。 这阵难听的声音结束后,一个火把忽然在天门关下出现,屯伦举着火把跪倒在天门关的铁门外面:“恭迎父汗进入天门关!” 拿下天门关之后,狼族的后续部队很快赶了过来。屯伦却没有停歇,他带着近百最精锐的王庭卫士,换上天门关守军的军服,径直向甘州进发。从天门关到平原地带,还有几十里山路,出去之后,很快就上了驿道。 这时天色已经逐渐放亮,驿道上面开始有人员往来。但屯伦等人有天命皇朝的军服做掩护,他的南方话又说得顺溜,并没有引起怀疑。走了几里后,屯伦等人遇到了第一个哨卡。 天命皇朝的驿道上,有两种官方机构,一种是驿站,另一种则是哨卡。驿站每隔三十里修建一个,因为马匹全力奔行的上限就是三十里左右,完后必须换马,否则速度就会大幅下降,驿马也容易被累死。哨卡则是按照行政区域修建的,间隔距离不等,人数也不等。 一般说来,跨乡的哨卡不过几个人,跨县的十几个,驻扎的都是当地的地方守备部队,并且是其中最不正规的民兵,战斗力比边军差多了。唯一的例外是钓鱼城战区,战区体制军政合一,地方守备部队也被改造成为了边军。钓鱼城辖区内的哨卡,就是由池富贵的巡防营负责。 屯伦现在遇到的这个哨卡,乃是乡级的,不过是一个木栅栏围着的几间茅草棚子。此时刚好有人携带大批货物路过,那几个哨兵正围着检查。屯伦等人进来时,他们根本没有在意,直到刀架到脖子上时,才知道事情不对。 就这样,屯伦拿下一个哨卡后,就直接奔向下一个哨卡。至于被攻克的哨卡,自然有后面赶来的狼族占据。而后面的狼族赶到哨卡之后,又可以得到几套、十几套不等的天命皇朝军服。 就这样,如同滚雪球一般,等屯伦抵达甘州城下时,他已经带领了一支足有几百人的“天命皇朝”军队。这支军队的时间卡得特别好,抵达城门之下时,正好暮色苍茫,而又没到关闭城门的时刻。看守城门的兵丁毫无警惕,屯伦几乎兵不血刃就夺取了城门。后面的战斗也不激烈,甘州城守军一点防备没有,等他们得到示警,几千狼族士兵已然涌入兵营。天黑尽时,甘州城已经完全处于狼族的控制之下。 坐在甘州知府的大堂上,吉木塔都免不了有几分志得意满之感:“室狄,除了那一千匹军马,甘州城的粮仓里有多少粮食?” 屯伦拿下甘州之后,吉木塔就从天门关赶了过来。这个时候,屯伦等人也不过刚刚把主要的战利品清点清楚。 室狄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账簿上记载的是十二万八千余斗,这数字有点虚,小的找甘州府的通判问过,实际只有十万三千斗,其余的被他们偷偷卖出去挣差价了。” 屯伦站在吉木塔身边,一边嘴里说一边心里算:“这里匮乏肉食,每人每天至少需要半升粮食,咱们现在来了四千五百多人,每天需要消耗二百多斗。靠这些粮食,能支持近两年呢!” 室狄有点奇怪:“城里还有两千多边军、近千地方守备部队,以及三万多人口,他们家里可没有多少存粮,都要靠粮仓的粮食过日子。不算他们的话,难道把他们都杀了?” 狼族作战有个规律,获胜了轻易不杀俘,失败后却会杀死任何见到的活物。其中的道理也简单,狼族把俘虏看作战利品,获胜的时候,战利品都能带回去,当然舍不得杀死。可一旦战争失败,不管战俘也罢、平民也罢,都很难掳掠回去,自然要杀个干干净净。 现在战争进展很顺利,屯伦指挥作战的过程中,也尽量在少杀人。他这么算粮食供应,室狄有点难以理解。 屯伦当然不会杀俘,且不说战利品不战利品,单就个人情感来说,他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杀死南人。不过那是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情况下,需要的时候,他连腾里格这样的王庭卫士都能杀,何况这些南人? “杀他们做什么?父汗早就同意了,不杀这些南人。你吩咐下去,除了青壮劳力和工匠,其他的老弱妇孺通通撵到钓鱼城去!” 室狄立马明白了:“对啊,他们可以帮我们消耗钓鱼城的粮食!” 屯伦又道:“再安排下去,除了留两千人守城,其他人都分头到附近去收集粮食。粮食清干净后,把村子都烧了,人还是往钓鱼城方向赶!” 吉木塔看室狄有点迟疑,就把话头接了过去:“你们四王子确实足智多谋,他的作战方案,本汗完全赞成。” 室狄连忙点头答应,一边又感慨道:“四王子,你怎么想出这些办法来的?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咱们能够这么顺利地拿下甘州,干嘛不直接去偷袭钓鱼城呢?” 屯伦轻轻摇着一把刚从知府府第搜罗来的折扇,真是一派神定气闲。其实他这一路上也十分紧张,生怕自己的计谋不能奏效,好多细节,除了向吉木塔禀报,他连室狄都没有透露。现在诸事皆在掌握之中,他也有心情卖弄了。 “你还是没有仔细考虑对手。李定国看似粗鲁,实际做事却很谨慎,他手下的刘知机智计多端,这两人绑在一起,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况且钓鱼城处于对抗我族的一线,最近又有我三哥被俘之事,那里肯定戒备森严。而且钓鱼城辖区内的哨卡都是由边军站岗,他们可不象地方民兵那么好对付。如果直接偷袭钓鱼城,估计很难取得成功。到时候被钓鱼城、甘州城两面夹击,我们又没有战马,那就逃都逃不掉了。” “甘州城则不一样。这里属二线,人都麻痹惯了,以为有事也会先得到钓鱼城的警示,肯定不会有太高的警惕性。你看那些哨卡的兵丁,我们这么多人冲进去,他们连问都不带问的。此外,作为钓鱼城的后方支撑,甘州城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军械。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在甘州城固守一段时间,父汗也才有充足的时间征集兵马!” 吉木塔听得频频点头:“我儿说得没错!”其实最初听了屯伦的作战计划,吉木塔也觉得不踏实。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放手让屯伦施展。想不到的是,这计谋居然真的奏效了。 室狄又问:“从天门关这里多派些人进来呢?钓鱼城的东南方向比较开阔,从这边更好攻城。” 屯伦摇头:“天门关通行不易,马匹辎重都过不来。而我族既不善步战又不善攻城,这样强攻钓鱼城的损失太大,完全没有必要。” 室狄道:“我们不是派了人去偷袭其它关隘吗?只要拿下两、三处,骑兵过来就没有问题。” 屯伦道:“今年的雪灾太大,要留时间给牧民们休养生息。在入秋之前,我们很难调集到足够的兵力。当前的条件下,只要把甘州城及其周边的百姓驱赶到钓鱼城去,钓鱼城中积累的粮食再多,顶多也就是维持两、三个月,我们等着他们自行崩溃就是。” 室狄更疑惑了:“我族是不善攻城,可也不善守城。如果要拼消耗,那我们至少要守住甘州城两、三个月,就怕做不到啊!” 吉木塔笑着插话:“是很难守住,但你放心,我们还有其他援军!” “其他援军?”室狄嘀咕了一句。可吉木塔并不详细解释,屯伦也只是笑笑不再开口。室狄就明白,这事大汗和三王子都不方便多说。 吉木塔亲眼看着屯伦布置好甘州城的防务之后,就先返回了北境。室狄的心中却还在不停地琢磨:大汗说的援军,到底从哪里来?天命皇朝一统关内,除了南方的蛮族,就没有人敢反抗,可那些蛮族隔得太远,又如何能够支援甘州城的战斗? 在同一天,钓鱼城将军李定国和西北行营总督董世光,都得到了甘州城沦陷的消息,两人也都紧急调度了起来。 钓鱼城这边,李定国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是收缩兵力。钓鱼城四营边军,其中的斥候营、城防营驻防在城内,巡防营的兵丁却散布在钓鱼城外。李定国生怕这些散开的兵丁被狼族吃掉,统统都调了回来。 二是修建防御工事。钓鱼城的主要防御方向在西北,一应防御工事也是围绕这个方向修建的。现在狼族突然出现在东南方向,李定国必须抓紧完善这边的防御。 三是收拢难民。虽然明知是计,面对那些被狼族从甘州城方向驱赶过来的难民,李定国只能敞开了城门收人。不单如此,他还要派人到钓鱼城外围去,把那里的人口也收容到钓鱼城中来。这都是天命皇朝的子民,李定国必须要全力保护。李定国也想不到,这场守城战居然会如此艰辛。这些人虽然暂时进了城,可随着形势的推移,李定国却又不得不亲手把他们撵出去。 凉州城内,董世光主要也做了三件事。 一是上报朝廷并自请处分。除了钓鱼城战区,整个河西走廊都是西北行营的防区,不管狼族从哪里进来,只要不是走的钓鱼城,那就都是董世光的错。在这点上,董世光的态度很端正,没有用敌人太狡猾、自己上任时间太短之类的屁话来推卸责任,只是客观地把情况描述了一遍。 二是在西北行营所属的范围内调集兵力,准备收复甘州。西北行营的防区包括宁夏、甘肃、陕西三省,其重点防御区域基本都在河西走廊,而河西走廊又都在甘肃境内,宁夏、陕西则分别位于甘肃的东北、东南方向,成鼎足之势支持着甘肃。董世光要反攻甘州,除了聚集甘肃境内的部队,也在紧急抽调宁夏、陕西两省的部队。不过那里距离遥远,援军要抵达战场还需要些时间。 三是筹措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