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老夫人手中接过齐子辙寄送过来的信件时,沈晞蕴内心所有的忐忑与不安,全都消除了。在她把齐子辙想要寻找的沈家仆人消息告诉齐子辙,等她回到院中坐定,才猛然想起齐子辙不是沈宴,他只是个白身的举子,而那仆人,经过她苦思冥想,在前世中的只言片语和零碎的记忆碎片中,串联起来,才恍然大悟,那个仆人,恐怕真的是二姨娘身边的人。 随之而来是沈晞蕴的担忧和焦灼,她生怕齐子辙被害了,自己还没有过门就成了寡妇,又怕他被伤了,耽误了下一场的开考。她不想他的前途因为她而受到打击。 如今见了他报平安的消息,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隔了两日,姑娘们全都在自己院中做绣活,沈家的两位公子依然在外游荡不着家。傍晚沈家府中的家主沈宴和主母孙氏一前一后匆匆进入竹院,不过一刻钟,沈宴率先怒气冲冲离去,而孙氏则垂眸不语,耷拉着脑袋被孙嬷嬷扶着走出竹院。 黄昏刚过,夜幕降临之时,河间城内灯火渐灭,夜深人静,沈家偏僻角门停了一辆破旧的马车,沈家的二姨娘被堵着嘴巴捆着送上了马车,那辆马车,消失在夜里,只余留下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沈家看似还是原来的沈家,但不过短短几日,内院掌权之人早已经换了。仆人人心波动,门房花厅里的下人,偷懒耍滑,比比皆是。一路到了后院的大小厨房,各自为主,连做个菜,有时候都要吵吵闹闹。 以往依附于孙氏手下的婆子们,强悍的都撸起袖子,就想着趁机会翻身或者抓住沈老夫人手下人的痛脚,拼命踩。 自从二姨娘被无声无息打发出去,上下奴仆全都安静下来了。 压抑了两日,沈老夫人发了话,盛夏将至,晚春时节,正好开个花宴,也是为着替年纪适合说亲的沈家姑娘相看。 上辈子沈晞蕴从来都没有参加过花宴,本以为和自己并不相干。姜嬷嬷却带着河间城内最为有名的绣娘过来替她量了尺寸。 绣娘拿着尺寸出去,沈晞蕴留下姜嬷嬷说话,她仿若在想些什么凝重的心事,眼皮子抬了几下,欲言又止后,才说:“嬷嬷,这花宴,我不太适合去,我,已经定亲了。” 姜嬷嬷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一听这事,笑着拍手安抚她说:“二姑娘倒是心实,老夫人办这花宴,除了附庸风雅,也是为二姑娘好。二姑娘虽说自幼养在夫人膝下,可夫人到底是安国公府出身,教养与我们沈家略有不同。夫人进沈家门的陪房,就比其他房的夫人们多得多了。” “二姑娘所嫁之人家境只是小康,还需姑娘自个能料理家事,不过隔天,下午估计老夫人就派人唤您过去了。”姜嬷嬷一番提点,沈晞蕴安心下来。 前世她确实不懂什么中馈之事,也是后来跟在钱夫人身边,看着学了一点。 下晌,沈老夫人喊了沈晞蕴过去,从看账本、安排事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手把手教了,连里头的那些个小窍门,都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沈晞蕴。 沈晞蕴头一回明了内院的弯弯绕绕,不禁私下里跟张嬷嬷感叹:“我这几年还活得好好的,果然夫人手下留情了。” 这话一字不差地被传到了沈老夫人、沈宴和孙氏耳朵里。沈老夫人淡淡地笑而不语,沈宴铁青着脸,哆嗦着双唇,就差骂沈晞蕴是白眼狼了,至于孙氏,又气又恨,隔天就病了,据说是起不来身,郎中看过也只是说气急攻心,肝火旺,过于抑郁,反正就是得养几天。 孙氏不顶事,正巧给了沈晞蕴好机会,趁着未出阁之前练上几次,上手熟了。 花宴前一夜,姜嬷嬷捶着沈老夫人的肩膀,神色间略带欢快之意,垂眸道:“二姑娘像您一样聪慧,中馈之事,一点就通。” 沈老夫人声音疲惫,“明日多看着她。其他人就不用在意了。” 翌日,沈府的仆从们忙得脚不沾地,来人不过是一些河间城内的大小官宦人家,偶尔几个从京城里赶过来的,也不过是沈宴部下的家眷,不得不给几个面子。 值得一提的是前几日刚下放下来的钦差大人秦大人,在朝廷中与钱太师是同一派系,听闻钱太师未来亲家开花宴,秦夫人便领着自己的儿女过来。 花宴上的花除了沈家出的梅林外,其他的花卉都是女眷们带过来的,全都是静心挑选摆放在桌上,供他人欣赏品评。 只是来人都知晓,这花宴是为自个未有亲事的儿女打算的。 女眷们寒暄过后,说起了沈家的闲话,平日里捧着孙氏的女眷都晓得孙氏最为不喜开宴会,孙氏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其他都是庶女,好男不愁娶,好女却愁嫁,以孙氏小心性,只怕庶女们的婚事早已经打好了算盘。 正当女眷们三三两两结伴议论纷纷时,只见一脸生的嬷嬷梳着高耸的发髻,一脸严肃,踏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丫鬟,鱼贯而入。 嬷嬷行了标准的礼仪,即使是宫人来挑剔,也挑剔不出一点差错。只见她站定,目不斜视,张口大声道:“沈老夫人、夫人、二姑娘与众位姑娘到。” 话音刚落,老当益壮的沈老夫人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却是被张嬷嬷推着轮椅的沈晞蕴,边上才跟着面色苍白的孙氏,至于那些庶女,全都跟在身后,垂眸不语。 秦夫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抿紧嘴巴,并不吱声,其他女眷们物议沸腾。 沈老夫人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女眷们,端着慈祥的笑颜,温和地道:“多谢众位夫人前来参加沈府所办的花宴,请诸位夫人高举茶盅,我代表沈家,以茶代酒,感谢各位夫人的到来。”双手平举茶盅,环顾四周,一饮而尽。 女眷们也接过身边丫鬟捧着的茶盅喝过,听姜嬷嬷高喊:“开宴!”所有人全都蠢蠢欲动,见沈老夫人走到秦夫人身边说话,一些坐不住的,便趁机溜走了。 沈家这次来参加宴会的庶女有三人,沈晞蕴、沈晞莲、沈晞萍和沈晞芬。沈晞萍是孙氏贴身丫鬟所生,据说是沈宴喝醉后不小心做下的荒唐事,因着这样的出身,沈晞萍从小心性就深,但却表现得懦弱无争,身形柔弱,面色清秀,玉黛梨花,常常跟在沈晞莲身后。至于沈晞芬的生母是良家妾,沈宴外放时孙氏做主纳下送过去的,临送过去还灌了绝育药,可依然生下了沈晞芬,沈晞芬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气,性子也独,从来不与其他庶女参合。 三人与沈晞蕴最大不过相差三岁,因而沈老夫人才领着她们。 秦夫人与沈老夫人寒暄过后,秦姑娘上前与沈家姑娘相互见了,便一齐往院子里去,至于沈晞蕴,腿脚不便,转了一圈,在沈老夫人的纵容下,先回竹院了。 路过园子,只听得传来沈晞莲欢快的笑声,花雨蹙眉,连带着张嬷嬷也忍不住感叹道:“三姑娘真是没心没肺,姨娘被送走了,她还能笑成这样。” 沈晞蕴食指轻轻点了手把两下,对张嬷嬷道:“嬷嬷,二姨娘并不是她的生母,她自是笑得出来的。” “什么?”张嬷嬷吃惊地问。 沈晞蕴望着前头亭子上穿着粉色长裙的沈晞莲围着秦姑娘来回跑着,还伸手往秦姑娘的咯吱窝里挠痒痒,笑声一阵阵地传过来。 上辈子她得知这样的事也很是吃惊,不过孙氏心思歹毒,她干的事可不少。除了沈晞芬的姨娘确实是生母外,其他的生下庶女的姨娘全都发卖的发卖,弄死的弄死。至于沈府后院的姨娘,全都是扬州瘦马,进府就灌了药的,早已经绝了子嗣。 沈晞莲怎么知道的,她不想弄清楚。 “嬷嬷,我们赶紧回去吧,要不淋湿了。”沈晞蕴言语中晦暗不明的暗示听得张嬷嬷一头雾水,花宴日是算过的,好天气,如今万里无云,哪里会下雨? 花宴的午宴沈晞蕴并没有去,派了小丫鬟去跟姜嬷嬷说了声。沈晞蕴拘着花雨和张嬷嬷,一刻都不让她们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张嬷嬷去小厨房端热水,听得前头伺候的婆子说出了事了,张嬷嬷连水都没有端,直接跑回来了。 “姑娘,姑娘,出事了!前头,出事了!”张嬷嬷喘着大气嚷着。 沈晞蕴拍了拍手上的书,已经很旧了,书页微微泛着黄,上面还有几行批注,那是齐子辙上次送信来时特意送来的书,她本不太喜欢,看了几页,觉得有意思,也就看下去了。 沈晞蕴淡淡地止住她的话:“行了,我累了,你们回屋去吧,下午不要出门。” 花雨和张嬷嬷面面相觑,只能应了。 晚饭时,沈晞蕴照例去了沈老夫人的屋内用饭,一顿饭下来,沈老夫人的食量没有减,面上含着笑意,一点都不受下午事的影响,频频给沈晞蕴夹菜。 饭罢,其他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沈老夫人与沈晞蕴两人,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沈晞蕴不开口,沈老夫人也不言语。 足足等了一刻钟,沈老夫人才感叹道:“蕴儿最近有长进。” “祖母。”沈晞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你定然很想知晓下午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很好,没有去乱打听。”沈老夫人点头称赞,又接着说:“你三妹妹干出了丑事,竟然赖上了秦大人家的大公子。你父亲气坏了,你母亲听到也一下就病倒了。你母亲需要静养,你就不用去看她了。” 沈老夫人前后几句话,就把下午的大事全都说了,沈晞蕴心满意足地回了屋内,张嬷嬷自是从姜嬷嬷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待花雨下去后,她磨蹭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姑娘,三姑娘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我透露出的消息才......” 早在花宴日子定下来,想起前世秦少爷也曾来过沈府。上辈子的花宴,并不是花宴,而是孙氏为两个儿子举办的文人宴。 若不是张嬷嬷跟着采买出去一趟,从守城的衙役嘴里偶然听到钦差二字,她差点忘记了上辈子这一个仇人。 上辈子的宴会时,孙氏并阻止她去前院,反而热络地让人抬了她出去,坐实了她身残的事实,之后又和秦夫人说好,让秦姑娘面上示好,背地里对着她说恶毒的言语,假装落水,秦少爷则在愤怒之下,拿起准备好的拐棍,敲断了她的腿。 而沈晞莲则一边安慰秦姑娘,一边指责沈晞蕴忘恩负义,心机深沉。 那一台好戏,众人看得是应接不暇。 秦姑娘那一再晕倒的柔弱之躯,浑身发抖可怜兮兮的样子,秦少爷护妹心切的仗义之举,废了她的双腿最后也不过是一句鲁莽了事。 沈晞莲则成了铁面无私、爱憎分明、性子直爽之人。 至于孙氏,扮演的是嫡母教导庶女无方不得不代替她赔罪的慈母形象。 从那以后,沈晞蕴再也不出门,再也出不了门了。 她不过是运用了前世所知之事,加之齐子辙给的消息,把沈晞莲被许给钱太师府的事透露了出去,沈晞莲这就行动了。 秦少爷已经订了亲事,秦大人惹不起,沈晞莲,没了女子之名誉,只能做妾了。至于秦姑娘,沈晞蕴笑了,既然秦家抢了钱太师府上的人,那么秦家也应该补偿给钱家,而孙氏和沈宴如何,她一点都不在乎。 此时的巡抚后院,秦大人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额头上冒着热汗,而秦夫人则捂着嘴巴嘤嘤啜泣。 不过是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沈家,竟然惹出这样的麻烦事。她吃过午饭,想着该告辞了,派人去唤了长子,却寻不到,只能跟沈老夫人说了。不料,沈家的婆子却来报,说是儿子在梅林深处,言语含糊,眼神游移,她以为他是喝醉了,便笑着和沈老夫人一起过去。在梅林处却见到儿子和一姑娘衣裳不整地躺着。 秦大人更是生气,沈宴送他出府门,拉了他低声说明了沈晞莲已经订给了小师弟。他的儿子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恩师和师娘只怕要剥了他的皮。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秦大人跺脚骂秦夫人。 秦夫人红肿的杏仁眼,哑着嗓子道:“老爷,你真是没良心,我哪里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要不,咱们把沈家姑娘娶进门吧?”沈宴是新贵,也不算亏。 秦大人伸出食指,抖着手,指着秦夫人,一脸看蠢货的表情,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妻不贤的后悔之意,大声道:“娶沈晞莲进门?你知不知道?她的婚事已经跟钱家定下来了。还有,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进我秦家的大门?咱儿子可是跟庆国公的嫡女定下婚约了,这是在打庆国公的脸!”庆国公府手上捏着骠骑营的兵权。 “钱家?庆国公府?”秦夫人面色难堪地问。 秦大人铁青着脸,秦夫人双手捂住脸,哭嚎道:“天呐,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此时钱夫人得知自己定下的媳妇又跑了,自是怒气冲脑,差点就这么直挺挺地躺下了,好在来回话的是姜嬷嬷,姜嬷嬷循循善诱道:“钱夫人莫要伤心过头了。” 钱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气得脸都红了,若不是因着来者是客,只怕要赶人了。 姜嬷嬷微微一笑,给钱夫人指了一条明路,“我家老夫人说了,这事若是闹出来,我们沈家是亏了,可秦家和钱家的名声也不见得好。” 钱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姜嬷嬷,姜嬷嬷眼睛都不眨一下,道:“若是钱夫人想再与沈家结亲,自是沈家的荣幸。不过,这口气,钱夫人咽得下去么?秦家这么做,不就是欺了钱家么?” 钱夫人眼眸子微微动了下,姜嬷嬷又放出诱饵,“夫人,您是明白人,我沈家自是亏欠了钱家,但不单单是沈家,还有秦家,这件事说到底损失最小的就是秦家。钱夫人,这人是秦家抢走的,就这么放过秦家么?”姜嬷嬷抚了一下发髻,似乎想起了什么,感叹道:“秦姑娘真是绝色美貌啊,还跟三姑娘感情颇佳,以后三姑娘进了秦府,有这样的小姑子帮着,也就不怕嫡妻刁难了。” “抢了别人的东西,难道不需要还上?” 姜嬷嬷深藏功与名地拿着沈晞莲的庚帖回了沈府。前脚她刚走,后脚钱夫人就上了马车,直奔河间巡抚府衙后院去了,钱夫人如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秦家欺负了她的儿子,她得替她的儿子要回补偿!” 过了五日,听姜嬷嬷无意中提起,说是秦家姑娘与钱家定亲了。 而河间巡抚衙门后院,秦夫人已经病了五日了,秦姑娘被关在房门,里头可以扔可以砸的物件,全都毁掉了。 秦夫人苍白着脸,喃喃地道:“秦家,完了。” 此时的沈晞蕴,正一脸害羞地听沈老夫人说齐子辙过两日就要让人送聘礼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