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来临,蝉鸣不已,河间城内的街道上洒水去暑气。花雨拿着分到的冰块快步往屋内走去,沈府里头也就园子里的小湖泊最为清凉消暑,沈晞蕴这几日有点苦夏,一桌子清淡的素菜,却下不了多少筷。 沈宴忙忙碌碌了许久,终于在今日特意向上峰请假,不为别的,只因今日,齐子辙下聘了。 吉时一到,沈晞蕴就到了沈老夫人的正堂中,依偎在沈老夫人身边,孙氏眼眸低垂,双手藏于袖中,口不言语,一脸肃穆,却又似无心关怀,只做一提木人偶。 沈宴早已让人打扫了前院的花厅,上下擦拭了两遍,过年时扫尘都没这么有干劲。钱太师最近对沈宴不冷不热,秦大人也没给沈宴好脸色,连带着安国公府里的大舅子也晦之莫深,能避则避。 沈家派了人到城门口等着,沈晞蕴柔柔地垂眸害羞不语,沈老夫人笑得像朵菊花。禁足解了的沈晞莲则抓住手帕,恨不得立马转身离开。 一时间竹院的正堂内心思繁杂,各有各的谋划。 沈晞蕴面带喜色,心上却多了几分猜疑,她一直都以为齐公子是河间人,没成想竟然住在京城里。她内心有点慌乱不安。 此时沈府前院,门房见府门前跑来人喊着:“来了,来了!”门房转身就往花厅里去回话。 外头的动静引得沈宴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到了门槛前,仆人回禀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咳嗽了一声,又坐了回去,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岳父泰山,泰山可是巍峨雄壮,不可动摇的。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今日的齐子辙格外不同。下聘礼他可以不用亲自过来,但为表示对沈晞蕴的尊重和爱惜,他骑马亲自押送聘礼过来。 一台台红漆橡木结实的装抬被扛了进来,整齐划一地摆放在了院子内,全都打开了盖子。 头一抬就是上万两的礼金,这个数目,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就是沈宴为长子准备的聘礼和成亲得事宜的花费,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两。接下来是五十斤的喜饼,上头印着双喜花纹。海味是八式,各两包,除了发菜还有鲍鱼、海参、鱼肚、鱿鱼等,共八样。三牲和鱼更是全须全尾。两对椰子、四担上好的女儿红。四京果、四色糖、生果和茶叶一样都不少。礼金盒和香炮镯都是上好的,特别是那对龙凤镯,栩栩如生,耀耀生辉;最后是斗二米,有糖有糯米,象征甜甜蜜蜜。 齐子辙身着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其风光月霁,眉眼间的英俊之色比往日多了几分,令人神往的是他一点都挑剔不出的仪态端方之姿。 沈宴笑看着聘礼,连连点头,聘礼单子让人送去了后院。 沈宴刚要跟齐子辙说话时,只见后头跟进来一流露出精明干练的男人,跺着虎步进来。看清来人相貌,沈宴吃惊地望着,过了一会,才举起双手要行礼。 来人正是沛县齐家的家主,齐老爷子。沈宴此时才察觉,这门亲事,沈家真的是赚到了。以往兰陵齐家作为天下学子的楷模,素来就有以学识折服天下人之称,兰陵齐家覆灭后,其门人除了被牵连以及归隐,其他全都转儿投奔到了沛县齐家。 沈宴之前还曾听人说过,这沛县齐家如今是了不得的人。如今休假的齐子辙中书大人,就是出自沛县齐家。只是齐子辙中书大人据说是沛县齐家家主的外室子,到了十二岁,因生母去世,这才带回了齐家,算是家主的老来子。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个老来子,只怕也是齐家家主的命根子。 沈宴文人宴时接过的齐由的帖子,一直都以为他只不过就是攀附了沛县齐家罢了,不成想,竟然入了家主的眼。 沈宴只要一想起孙氏平日里对沈晞蕴的淡漠,他就觉得心痛,只因为他从沈晞蕴这桩婚事中能谋划的似乎变少了。沈宴第一次后悔娶了孙氏。 齐老爷子拱手与沈宴行礼过后,双方谦让一番,才坐下。齐老爷子笑道:“没成想你我二人竟然成了亲家。沈大人尽管放心,我齐家绝对不会亏待令千金。” 听齐老爷子连连保证,沈宴自是看齐子辙越来越满意。 内院中的沈老夫人接过聘礼单子,打开后扫了一眼,并不说话,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倒是沈晞莲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终究只能当妾,而瘸子却是正妻,她就觉得羞辱,为什么这个瘸子不嫁给那个傻子?瘸子和傻子更配! “二姐姐谋算了那么久,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那个穷书生,能出什么聘礼。你不过是个瘸......腿脚不便,穷书生这才不嫌弃你,你可别得意。不过祖母教导我们沈家姐妹,得互帮互助。妹妹我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定然不会忘记姐姐的。” “多谢。”沈晞蕴微微一笑,一派端庄,并没有觉得被人挖苦了。 沈老夫人将聘礼单子递给沈晞蕴,沈晞蕴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再寒酸都能撑住,只是当礼单印入眼帘时,不由得吃惊地喊道:“这,这,是什么?” 沈晞莲耐不住好奇,站了起来,随口安慰,“二姐姐也别太伤心了......”她将目光落在了礼单上,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沈老夫人揉了下沈晞蕴的脑袋,慈爱地道:“这些聘礼全都给你,你把礼单收着,我们沈家是耕读传家,不是贪好钱财之人,以后不管是哪个姑娘,婆家送来的聘礼,我们沈家,一分都不会要。”沈老夫人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孙氏那瞟。 沈晞莲猛摇头,握紧了拳头,垂泪跑了出去。 沈老夫人说了散了,孙氏这才走了出去。沈老夫人摸着她的头,拍了拍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叹息了一声道:“日子终究要你自己去过。凡事多忍让,也不要怕。祖母永远是你的靠山。” 沈晞蕴看着握紧自己双手的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心头的酸疼涌上了鼻尖,她忍了一会,才艰难地开口道:“祖母,你放心,我不会让祖母丢脸。”重活一次,她不想让自己白活。 姜嬷嬷也拿着帕子擦了眼角的泪水,退去了伤感之意,鼓起情绪,打趣地道:“老夫人,听说那齐公子还亲自过来了,可见对姑娘多看重。您就安安心心的。” 沈老夫人颔首。 沈晞蕴靠在沈老夫人怀里,闻着沈老夫人身上带有的淡淡檀香,退出了怀抱,对沈老夫人请求道:“祖母,我能不能见见他?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他说。” 沈老夫人垂眸看眼角微微发红的孙女,凝望着她,似乎想着什么事。沈晞蕴略微有点不安,怕自己出格了惹沈老夫人失望。 沈老夫人轻声对姜嬷嬷道:“你去前头看看,若是齐公子在,就唤过来吧。”沈晞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让张嬷嬷推着她出门。 聘礼的单子被沈晞蕴随意放在桌上,沈老夫人拿起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起,却在看到名讳时抖了下手,她合上礼单又再一次翻开,沉思片刻,唤人拿了庚帖过来,对照着看了几次,不再多说。 沈宴得知沈老夫人请齐子辙到后院,便告知齐子辙以及齐老爷子。齐子辙撩起衣摆,跟着仆妇往后院去,到了二进莲花门过后,进了正堂,只见里头摆着一件山水屏风,他刚站定不久,里面传来了轮椅滑动的声音,沈晞蕴从屏风后出来了。 她被张嬷嬷推到了齐子辙面前,张嬷嬷就识趣地下去了。 沈晞蕴望着精心打扮后的齐子辙,弯起了嘴角,眼眸中闪着欢快的光芒。 齐子辙垂眸,柔和地问:“可有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沈晞蕴淡淡地反问,可言语中带有的那丝亲近之意齐子辙察觉出来了。 “订婚男女相见不吉利。”齐子辙给出了一个让沈晞蕴压根就不太相信的托词,至少沈晞蕴就是这么想的。 本来要软下身架的沈晞蕴言语中竟然有些许疏离感,“是么?” “是啊。”沈晞蕴低眸不语,望着外面的树木,两人静静地待了好一会,沈晞蕴这才深吸一口气,昂起了下巴,眼眸中带着贵女的高不可攀的神色。 她似乎只有摆出这样的架子才能掩盖刚才的失落和自己的痴心妄想,“你的聘礼单子我看到了,虽然你家很有钱,还跟什么沛县齐家有些关系。可是我也知道,沛县齐家的主母不好惹,像你这种旁支,也沾上不了什么好处,若是沾上了,只怕还要你剥层皮去还。我对你没什么大的期待,沈家给我的嫁妆足够养活你一辈子还有我们的儿子一辈子,甚至连孙子都可以,你就老老实实走功名的路吧。你放心,只要你不辜负我,我定然不会让沈家替我出头。沈家的资源,会为所用。” 沈晞蕴高傲地说:“你若是负我,我就阉了你!”有钱没用,要有势。 齐子辙瞅着面前絮絮叨叨,边威胁边说着一大堆零碎话的沈晞蕴,不知为何,他竟然心生一丝欢喜,他不由得伸手摸了几下她的脑袋,揉搓一番,温柔地说:“好。” “你真是笨死了,连琴都不会弹!” “这个字你都不认识么?为什么不说话?你主子我问你呢!” “哎呀,慢点,推慢点,你是在耍脾气么?小心我不要你了!” 齐子辙脑海中闪过一个总穿着粉嫩衣裙的粉嫩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还有那柔软粉嘟嘟的唇,气鼓鼓地望着他,嘴里说着狠话,却温柔待他,平日里吓唬他,可他受欺负了,硬是要挡在他前面替他出头。 她口是心非的样子,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