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在亭子里头摆起了饭菜。考究得白瓷盘只有五岁小童手掌大小,上头摆放着一个个晶莹剔透得粽子,有洁白无瑕的糯米团子、有色彩斑斓的五彩粽子、还有香飘四溢的肉粽子。每一只够姑娘们的一小口,每位姑娘身后都候着两位宫女,一位拎着篮子,里头放着各色粽子,一位伺候着食用。 千金公主坐在上首,她坐定后,在沈晞蕴眼里与沈家有不明亲戚关系的郡王妃这才坐在了边上。 之后按着父辈的官职大小落座,千金公主却特意拉了沈晞蕴坐在了郡王妃的边上。弋阳公主并没有过来。 沈晞蕴抖着手捏着叉子,小心翼翼地将粽子送入嘴中,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 粽子吃过后,因千金公主喜食烤肉,带了些许野味过来,宫女们洗干剥净切了小块,撒上调味料备着。 粽子只是让她们尝尝鲜。上了小碗白饭。外头架起了烤架子,上好的木炭点了起来。手艺非凡的厨娘上手烤了起来,回来翻动着,时不时撒上些许调料,刷上腌制好的酱汁,滋滋冒着热气,肉的鲜美充溢满亭。宫女们讲肉放入盘中,晾了凉,洒上绿,配上酸甜可口的凉菜,送到姑娘们面前。 沈晞蕴心思混乱,象牙筷子夹了两三下,全都掉在了盘子里,引得其他姑娘们暗自发笑,嘲笑她性子过于胆小。 郡王妃看不过去,接过筷子,命令她张嘴,送进了她的嘴巴里,低声安抚道:“别失了礼数。回去再想。” 沈晞蕴微微红了脸,轻声嗯。郡王妃看着她头顶几根不服输毛躁的茸毛翘着,心底里的柔软更甚,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眼底满是怜惜和疼爱。 饭毕,众人又陪着千金公主说笑了一回,才陆陆续续地告辞了。沈晞蕴离开前,千金公主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让其多加联系。 不管千金公主是看在郡王妃的面上还是看在齐子辙得面上,沈晞蕴都受宠若惊地应了。 回去的路上很是难熬。花雨一直都在前头坐着,心里担心着沈晞蕴,见她面色苍白,心不在焉,心也乱了。 沈晞蕴平日里对着孙氏再为不满,也很是守规矩,今日率先下了马车,没跟孙氏打招呼,就让花雨赶紧推着轮椅去找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坐在轩窗边上摆放的红木罗汉榻上,双腿盘着,手里捏着修剪枝叶的剪子,上下仔细打量着枝叶蔓伸,只听得咔嚓咔嚓几声,独秀的枝叶被分离,飘洒落在了花盆边上。姜嬷嬷一脸欣赏地瞅着沈老夫人面前的花枝。 沈晞蕴是真的看不懂姜嬷嬷一脸有与荣焉的神情从何而来。 耽误之极,她也不去考究。张嬷嬷示意小丫鬟铺上了斜板子,正好搭上了门槛,轮椅顺着往上爬后又下滑,落在沈老夫人的屋内。 听得响声的沈老夫人放下手中的剪子,伸出手,接过递上来的布帛,擦拭一番,整理了下衣襟,这才笑着道:“我们蕴儿回来了,端阳宴可热闹?” 姜嬷嬷接过小丫鬟端上来的凉茶,一盏放在了沈老夫人面前,一盏则小步走了几步,塞进了沈晞蕴的双手中,“这是老夫人特意为姑娘留着的。” 沈晞蕴哆嗦着手,端起杯子,还微微颤抖,发出了轻微的瓷器相互碰撞的声响,沈老夫人眉头微皱,不由得猜测沈晞蕴在端阳宴被欺负了。 凉茶微带着一丝苦味,一杯下去,心头涌上了一缕清凉之意,眼眸子里头的光更为闪亮。抚去了心上的那一抹烦躁。 坐马车回沈家的路上,她设想过很多询问沈老夫人的场景,但万万没有想到,一股凉茶下去,将她内心的不安和焦灼瞬间浇灭了,她反而变得略微不知所措了。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与沈晞蕴略带心虚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沈晞蕴微微移开了视线。她意识到把自己逼迫到如此境地,坑了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啊。 和前世一样蠢,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好想抱着头□□痛哭啊。 可哭不能挽回她做出的愚蠢。 沈晞蕴握紧双手,想起记忆深处埋藏的一些对齐子辙的评价,她隐约记得,在地牢中,狱卒曾交头接耳说着小声话,因她身残,他们并没有避讳她。说起齐子辙之所以对钱府那样百般□□,除了他本身具有得心狠手辣和瑕疵必备报得心性,据说还因为他曲折身世中,钱太师做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以他的心性,疯狂报复所有得罪过他的人,自是平常之事。那时候听沈晞莲说过沈家也倒了,在钱太师倒台得前几日。 只知道沈家男子不知所踪,孙氏被折磨致死,其他出嫁女虽未有波及,但沈宴活得生不如死。 那现在的自己呢? 若真是齐子辙的话? 沈晞蕴深吸了一口气,一颗颤抖的心,断断续续地问出了内心的猜测,“祖母.......” 沈老夫人慈爱地将目光落在她脸庞上。即便如此,沈晞蕴内心却几乎要崩溃了,“嗯?”沈老夫人想起厨房今日遣了人过来,说是上了新的荔枝,花了大价钱买的。 “祖母,我在端阳宴听到了一个离谱的消息。” “什么消息?” 沈老夫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晞蕴觉得全身已经僵硬了,脊椎骨直挺挺的,弯曲不了,太吓人了,“齐公子不是齐公子。” “你这孩子,出去一趟,倒是会打哑谜了。”沈老夫人亲手替她剥了一只荔枝,露出了白嫩的肉来,薄薄的荔枝膜含着水,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沈晞蕴没有这些心思和想法。 “祖母,弋阳公主和千金公主说,齐公子是,是中书大人,齐子辙,不是那个白身齐由?这是真的么?”沈晞蕴抢过沈老夫人手里的荔枝,放在盘子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地来回晃动着,眼神勾勾儿的,好似陷入了魔怔。 沈老夫人来回试了两次才抽出了她禁锢的手掌心,擦过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听到沈晞蕴发出了哧一声,才淡淡地道:“两位公主说的正是实情。” 沈晞蕴脊椎骨的力气顿时被抽空了,一下子瘫倒在轮椅上,嘴里呢喃着道:“实情?真的是那个人。”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还威逼利诱赖上他,放了狠话吓唬他,在他眼里,她这算是得罪了他了吧? 若是成亲了,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虽然想逃脱钱太师和孙氏,可是,她也不想成亲那日就是她的忌日啊。 沈晞蕴顿时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 她把下嘴唇都咬出了血,姜嬷嬷见了,在一旁尖叫着让人拿了药膏过来,又亲自去拧了毛巾擦拭她的唇,焦急地在她耳边哄着她松嘴。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晞蕴松了嘴巴,将求生希望寄托在了沈老夫人身上,孙氏巴不得她过不好,沈宴就是个卖女求荣的,只有祖母在乎她。 “祖母,我们,可以退婚吧?” 沈老夫人本来慈爱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好似夏日里雷阵雨前的阴天,“你在胡说些什么?” “祖母,若是不退婚,我,我怎么办?”沈晞蕴嗓音里带着哭腔,她也很无助啊,她不知道重生后她的作死能力更上一层楼了啊。 沈老夫人沉下脸,挥退了身边的丫鬟,姜嬷嬷知趣地替她们关上了房门,亲自去敲打那些丫鬟去了。 “蕴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得罪齐大人了?” 沈晞蕴诺诺地问:“若是得罪了,怎么办?” 沈老夫人微微露出勉强的笑意,“自是押着你亲自去赔罪了,若是他不原谅你,或是惩罚你,祖母也无能为力,毕竟,这理不在我们沈家,权势,我们沈家对上齐大人,那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齐大人年轻有为,以后会更有出息,即使保住你一时,等祖母年老归西,你父亲怕是首先将你推出去了。” “蕴儿,你真的得罪了齐大人?”沈老夫人再一次询问,每一字都敲动了她的内心。 许是过于恐惧,沈晞蕴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了。 沈老夫人一看,笑眯眯地将她搂入怀中,心肝宝贝地疼着,说:“蕴儿可别委屈了自己。” “我,我只是被弋阳公主吓到了。”弋阳公主,对不起了,这个锅你背着也不冤枉。 沈老夫人见她神色有点恹恹,也不再多说什么,喊了姜嬷嬷和张嬷嬷进来,让她们亲自送了沈晞蕴回房中休息,沈晞蕴恋恋不舍地眼光消失在门口,姜嬷嬷小声不解地问沈老夫人:“老夫人,若是姑娘真得罪了齐大人,那姑娘嫁过去,岂不是更糟?” “齐子辙那样心智坚韧有仇必还的人,若真不想娶蕴儿,如何能被逼迫?齐子辙他,故意在下聘礼时的单子暴露出身份,自是无其他想法。沈家,终究要败了,我,也只不过能暂且拖延一时。” “说来说去,委屈蕴儿了。我们沈家,终究不是好人。齐子辙,如何看不出来?只是他心甘情愿罢了。”美人计若真管用,齐子辙就不是今天的齐子辙了。 可蕴儿,交给其他人,她都不放心。齐子辙,至少能够护住她半生平安顺遂,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