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义认真听着老哥俩的对话,他都听得懂,所以触动很大。
他的第一步运应该是齐雅茹给的。2000年农历春节才是农村最重大的节日,较公历新年迟到了一个多月,正好和打春赶到同一天。齐福贵主动捅破窗户纸邀请鲁义和他母亲一块过了团圆年。初二鲁义母亲去请蒋清泉父母做媒人,德胜夫妇当然愿意做这种好事,于是郑重代表向齐家求亲。当年标准的彩礼是一万,但鲁义能拿出来的只有一千,蒋德胜夫妇又借他两千,这样先拿过去三千,嘴说着剩下七千结婚时再补。实际上齐雅茹把这三千也要还给鲁义,被鲁义死死拦住,说:“爱情虽然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但村里有这个规矩,我也不能完全免俗,我还要把那七千挣出来。”齐雅茹只好收回,但是用这钱给他们母子买衣服、还药费,鲁义更加的感激。
而蒋清泉与鲁义之间的疙瘩自然而然地解开了,便询问齐兰英可不可以邀请鲁义、齐雅茹聚一聚。齐兰英回答说:“我是没意见,但鲁义架子大,齐雅茹是齐家大小姐,你请的来嘛!”听这口气是同意,蒋清泉便去试。鲁义早就有祝贺之意,齐雅茹说听他的。于是四个年轻人第一次认真地坐到一块。
开始还有些生涩,注意力只好放在花生、毛嗑和打开的电视机上。齐兰英比齐雅茹大一岁,但是按辈分要叫齐雅茹小姑。两人性格不同,平常交集不多。而齐兰英和鲁义的相互印象还停留在水库那一面。所以全靠蒋清泉性格圆滑努力让屋子都有交流的氛围。可是到点他要炖个酸菜,需要暂时离开房间。齐兰英才当起了女主人,郑重问:“说说,你们是怎么好起来的?”
鲁义、齐雅茹都蒙然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村里人都知道。难道她不知道还是有别的意思。
齐兰英接着自己解释了:
“不说我也知道,有的人就是很骄傲,以为想要的东西就会有人主动送过来。”
鲁义知道说自己,脸有些发红,分辩道:“可能是上天特别照顾我,让我遇到一个傻姑娘。”
“你是说我小姑傻?才不是呢。我若是我小姑也可能追你,因为我小姑家不缺钱,就缺一个高大可靠的男人,而你正好是她要找的这种人。”
齐雅茹不由暗暗对这个猜测做评判:对也不全对。起初自己选择鲁义有这种倾向,但真实的原因绝不是她说的那般功利,是有那种感觉,然后感觉逐渐加深。但她没有解释,因为知道齐兰英不会懂。
鲁义也认为齐兰英说的有道理,但差了那么层意思,至于这层意思他还无法用言语解释。
于是两人的沉默变作默许一般,齐兰英胜利了,继续说:“但你以为永远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而且我要说不是你的运气好,是我小姑的运气好,你是她争取来的。你会永远对她好吗?”
都没想到她竟有这样复杂的想法,还提出这样尖锐的问题。原以为她只是一个浅薄的姑娘,现在要另眼相看了。齐雅茹都要猜测她真是竞争者,不便问出口。转而看向鲁义。鲁义似乎在思考。又会是怎样的答案呢?齐雅茹干脆全不想了,借口去给蒋清泉帮忙,出外屋了。屋里空气好像轻松些,鲁义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太被动了。”
“你现在知道还不晚。你若能主动出击前途一定比现在好。”
“那会怎样?”
“你应该懂得我说的意思,但是不知你能不能真正听进我说的话。”
“说说听听。”
“你不要总是自以为是。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总是摆着臭架子,你会错过许多机会。那些人包括那些你认为的坏人,可能会是你的贵人。人吗,都是互相利用,又哪有什么好人坏人。而有些时候就需要不择手段才能达到想要的目标。只要不害你,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那天我遇到的人?”
“看来你也没忘。他叫韩龙,现在是红烂漫歌舞厅的二当家。赵鹏飞过时了,年轻一代他有些齁不住了,早晚要交班。韩龙现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他听过你的事迹对你很有兴趣。”
鲁义正想着如何接,齐雅茹进来了,问:“说什么呢,你们?说得这么热烈。”
齐兰英马上回道:“放心,我不会抢你的男人。我齐兰英理想的男人,你们应该都猜得到。”
她的话确实打消了齐雅茹的顾虑,她原来就给村里人不切实际的印象,她想得到更高,即使蒋清泉也达不到。但是她不小心怀孕了。知道后第一时间就想要打掉,但是蒋清泉极力挽留,又求助双方家长轮流劝告。最后齐兰英的母亲流着泪单独和她说她之前已做过人流,母亲就以女人对女人的平等口吻到央求使她终于也流下了热泪。她认命了,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先做一个母亲。
一雷惊蛰始,北方的春天才刚刚开始,冰雪消融,大地复苏,也可以动工了。
齐福贵接到一个大活,镇上去年启动的第一个商品楼盘因为预售特别好需要赶工程,对外招工,齐福贵便接下了整整一栋楼的里外抹活。然后鼓励鲁义上手,鲁义也争气,从打底到剖面,一个月时间便俨然是个成手。齐福贵便名正言顺给他每天五十的薪酬。整整两个月爷俩都挣了不少。接下来活也不断,劳累也充实。因为每天早出晚归,鲁义的母亲又禁不住任何的操劳,所以他家的家务活都落在齐雅茹身上,她几乎每天都过来,晚饭有时一起吃,还要留出一些给鲁义明早自己热一热。但就是不过夜。每每这个时候鲁义妈妈都要借口串门以便给两个年轻人单独的时间。他们也会亲昵,但从不曾跨越雷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鲁义已把她当做妻子,挣的工资大半交她保管。而她也接受,后来更会主动要。因为她知道什么时候开资。他们先在脑海里建设他们的家,开始有了地基、有了四面的墙体、有了门窗……
这一天,齐雅茹正在街上走,从后面驶过一辆四个圈的奥迪,停在身边。对着她的副驾驶侧摇下车窗,露出一个方脑袋,凶眼睛、圆鼻子、大嘴岔,问她齐兰英住哪儿。
她当时有些被惊吓到,虽然这人问路时言语还算有礼貌,但齐雅茹直觉里不像是好人。穿的衣服也好,很有派头,所以竟忘了问找兰英干什么,只是凭着质朴指了一下蒋清泉新房的大体位置。汽车便朝那个方向开去。蒋清泉的新房并不沿街,需要向北拐很远。齐雅茹便希望他们找不到。却看那车朝那条正确的胡同钻进去时,齐雅茹不好的预感加深,终于鼓起勇气要跟去看看。
汽车比人走得快,而绝大多数农村人喜欢帮助问路人,尤其问路的还像很有身份的人,更当作一种暂时的荣幸。汽车很快就到达要找的地方,方脑袋下车敲门。蒋清泉干活去了,齐兰英一人在家,闲躺着看电视,听到凿门声,不耐烦,还是下地去开门,然后看到方脑袋,脸上露出惊诧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