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婉手一抖,压了内心的不快,面上撒娇:“母后!婉儿还小,您就急着让婉儿搬出去啊?母后不疼婉儿了。” 而殿内那些有资格的朝臣及其家眷倒是愉快得很。南梁皇女向来是十五岁及笄年华才择驸马离宫、修建自己的公主府,今儿太后这招是要提前将婚事订下? 怎提前了两年?!这边面无表情的肖岩内心更是波澜起伏。老太婆这么迫不及待得想巩固娘家地位? “婉儿莫闹。”太后给万俟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向底下朝臣,“百里大人、宇文大人以及尉迟将军。” “臣在。”被点了名的两文官一武将齐齐起身行礼。 “程颐和厉儿同婉儿同窗有三年了吧。” “是,犬子同公主青梅竹马,这孩子宴前还瞒着臣去给公主私下送了小礼物,自以为我这个当爹的不知晓,哈哈哈。”百里洲是太后长兄,南梁国舅,话语间很有些就这么亲上加亲的意思。 百里洲话毕,身边宇文邕也跟着道:“厉儿前几日也精心挑选了首饰,臣无意中瞧了,和程颐那孩子的是同系列,想必这俩孩子是一道送去了吧。这三孩子同窗三载,关系但是够亲近呀。”他们宇文家出了当今皇后,又同太后娘家百里一族利益共存近百年,若是长子喜欢,自然愿意攀上这门亲事。然而他向来宽和,作为大家长,考虑家族发展的同时也不会不顾及儿子的意愿。 这下大家再明白不过了,这是直接在这两家里挑啊。诶…可是,那尉迟将军被拉出来是? 尉迟弘其人乃南梁镇国大将军,精于兵法、少年成名、战功赫赫。今年刚过而立,曾驻守边关五年有余,近来周边安稳,邦交正常繁荣,这才换了更年轻的武将去边关锻炼。尉迟将军本人年底才回的汴梁城,和长公主压根儿没什么交集,年龄也差得有些远,据说在边关时还纳了房小妾……若将长公主配给这位将军,这左右都说不过啊。 这方,被自己父亲卖了的两位公子相视一眼,像是约定俗成了什么,齐齐起身出列。 “婉儿妹妹尚年幼,这几年也同窗处着,左右不会失了婉儿妹妹的亲近。望太后给婉儿些时间,待其成年再定此事。”这话说得其实直白,传给太后的意思就是:婉儿情窦初开的对象只会在他们两人中产生。 百里程颐心悦万俟婉没错,可没想在这场合被当马一样拿出来溜,他少年气盛,要的是万俟婉真正情起后的两情相悦,现在婉儿才刚要满十三,还是个小丫头,定亲事着实有些早。而宇文厉则想法更成熟老练些,他从小醉心兵法武学,建设抱负重于儿女私情,一家族文官只他做了武将,加之他们仨关系颇好,这时候为了驸马之位失了谁都不是明智事,是以在婉儿成年时再考虑婚事再好不过。 闻言,老太后静静看着底下这两孩子,皆是刚刚弱冠的好年华。不知想了些什么,老太后露出一丝慈和的笑,很快满脸和善,允了:“那便由着你们几个孩子去,婉儿这两年仔细瞧瞧,中意谁就与母后说,可别藏着掖着,嗯?” 然后又转向被冷落颇久的尉迟弘:“尉迟将军,你常年镇守边关,年岁也不小了,家里没个举案齐眉的过日子也不是常事。哀家本想着将婉儿许与你,你年长婉儿许多更能疼人让着她,婉儿配你大将军的位置也不算委屈。嗯…将军以为如何?” 这番话是私心亦是权衡利弊后上佳之选之一,尉迟弘都懂,可惜对于这位太后对他们尉迟家的愧疚他并不领情。压下不屑的眉眼,尉迟弘全然拒绝:“长公主金枝玉叶、豆蔻年华,微臣已过而立,只是一介莽夫,不敢高攀。加之微臣边关已迎了房妾室,近日便要接回京城安顿,若是真成了亲事,定然委屈公主的千金之躯。还请太后只在百里程颐、宇文厉二位正当年华的青年中挑选为佳。尉迟弘不会说话,望太后恕罪。” 当了好半会儿看客的万俟炆适时出来打圆场:“尉迟将军既然有自己打算就随他去吧。他年纪确实与皇妹不合适,朕可不能委屈了朕的宝贝皇妹不是,哈哈哈。来来来,朕和皇妹再敬各位一杯,天色也晚了,今日便这样吧,明日早朝晚一个时辰,众爱卿回去好好休息。朕可是很明理的,哈哈哈哈。”顺便也赶紧结束宴席。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皇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 对于万俟婉来说整个就是闹剧的宴会总算结束,本想同肖岩当面道谢几句,可这位肖督主早已没了人影,心情更是恹恹。领着春枝、夏莲回了凤阳宫,万俟婉抱着手里唯一的欣喜——绛紫凤纹缎面锦盒,往楠木架子床上一躺,便再不想动。 “我的公主呀,快起来沐浴换了衣再睡,这样可不像话呢。” “将锦盒松了奴婢给您放妆台收好,您这样抱着作甚。” “还有发髻也不拆、妆粉也不卸,主子这般沾着不难受?” 春枝、夏莲一人一句,直在她耳边叨叨,万俟婉烦,将头上凤簪一抽一丢,抱着锦盒翻了个身,不想理这两个聒噪的人。 “公主,奴婢是为…” 耳边突然没了声音,她也没理会,闭着眼很快便迷迷糊糊了。 这边,原是春枝、夏莲被来人止了声,二人惊喜的朝这人福了福身子,在其示意下退了出去。 来人肖岩一身宴会时打扮只添了件墨灰披风,身后跟着正收伞的小福子。一月前,小福子刚被一道圣旨调去了西厂,听命肖岩。 肖岩解了披风,小福子夹着伞双手接过,瞧一眼床上那抹蜷着的海棠红,弯着笑眼候在一旁。肖岩走过去,撩袍跪坐在架子床边,轻轻松了万俟婉白嫩的手指,一根根的,用自己左手换了锦盒出来,手一扬,小福子赶紧接过,小心翼翼放进妆台中间的小抽屉内。 接着,肖岩动作轻缓的取了她的霞帔、解了她的长褙系带,刚好等到去自觉取了热水的春枝端着金盆、香面儿、绸巾等用品进了殿。她轻手轻脚的将东西放在楠木架上,移到肖岩跟前便退了下去。 脱衣、拆发梳理、靧面、净手,还是从前那般驾轻就熟。一旁的小福子看着肖岩做完这一切,神色佩服,肖督主真不愧神人,两年未伺候过公主,更未再做过这等差事,竟还这般轻巧熟练。 万俟婉被这般摆弄,虽说动作轻巧之极,但到底还是有感知的,迷迷糊糊的她只觉得伺候的人周身熟悉,是她喜欢依赖的味道,便索性睡死过去了,并不打算睁开沉重的眼皮瞧一瞧。 “小福子,夜间露重,将殿门关上,门外候着。” 吩咐的声音很轻,小福子同样怕吵到公主夜寐,无声领命关门退了出去。 静谧的殿内燃着安神香,只余万俟婉轻浅而肖岩却略重的呼吸声。肖岩拧了拧鼻梁,露出久藏的疲惫,他将锦被朝上提了提,已带薄茧的指腹忍不住轻抚床上之人嫩滑的脸颊,白里透红,睡颜安稳。停留片刻,终是收回手,肖岩将黏在万俟婉睡颜上的眸子也一道移开,起身,看一眼妆台中间那小抽屉,面上终是带了点满足愉悦,轻步离开。 夜深露重,方才刚打了更,已是子时。肖岩往西华门走,欲回西厂。覆着湿气的宫道上,从右侧小门跑来个提灯小太监,稳稳停在肖岩及为其撑伞的小福子面前。 “肖督主,教坊司那位领舞舞伎已抬去皇上那了。”小太监顿了顿,又道,“快进乾清宫时,奴才看到曹厂公和司礼监高公公从偏门出来,边走还边在交谈。” 肖岩皱眉:“他们说了什么?”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奴才还没走近他们便停了,没能听见所说内容。” “……” 见这位冷面督主不语,面上亦没喜怒,小太监有些忐忑,猫着腰抬眼一瞧,督主心情应该还不错吧,小心翼翼又道:“教司坊那位,待皇上办了事杀掉还是?” “看皇帝意思,若是要给个位分,就让御用监的彤史记上一笔,监督皇帝最多给个美人便罢。若不便没必要留。”肖岩望一眼乾清宫方向,低沉的声音说出的是稀松平常。 “对了,办好后明儿去西厂找二档头领赏。” “是。”小太监领了命,欢欢喜喜退回方才出来的偏门,一会儿便不见了。 “督主,”小福子琢磨着时辰,这一耽误子时已过小半,“这更深露重的,您还回西厂吗?” 瞧一眼细心的小福子,肖岩凝眉想了会儿:“去司礼监。小福子同我一道今晚留宫里,喝杯热酒如何。” “好勒。”小福子当然欢欣点头,肖督主不仅提了他到身边做事,对公主这个旧主也仍旧关心备至。肖岩对凤阳宫上下的好,他可清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