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浥尘盖上红盖头便被碧影和绯烟扶着出了房门,却见沈青临独立在庭院中,今日的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萧索。
也许天下间的父亲在嫁女之时都是这般的吧。
见沈青临上前来,碧影很识趣地退了开来,沈青临缓步扶着沈浥尘向府外走去,一边轻声说道:“尘儿不必担心,我与你季伯父商量好了,你只需好生在王府待上一段时日,等我来接你回来就好。”
沈浥尘并未言语,只是点点头,这些年她与沈青临的关系一直都说不上亲近,外人对她的身份多有猜测,其实她自己也是想知道的。
她从未听沈青临提起过她的娘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娘亲的名字和容貌。
自她记事起便时常能见到沈青临怔怔的看着府上的翠竹,那时的他总是惆怅忧伤的,应该是在想她娘吧?
幼年时看着其他孩子双亲在侧、言笑晏晏,她是羡慕的,所以她问了,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个时候沈青临落下的泪,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此以后,她便再也未曾问过。
武阳侯府外,季舒正立在一匹白色骏马前,看着身着嫁衣缓缓向她走来的女子,不得不承认若是抛开容貌,这个女人的气质身姿放眼平都也找不出几个,可偏偏是那般容颜,对一个女子来说绝对算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就连一旁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武阳侯嫡女貌丑无比还身染不治之症吗?怎么看着不太像?”
“是啊,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谁知道呢?咱们又看不着脸。”
沈青临看着碧影和绯烟将沈浥尘扶进花轿,虽得了季惊林的承诺,但还是忍不住对季舒叮嘱道:“尘儿便有劳你多加照料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担待些。”
“世叔放心,我爹娘和奶奶都很喜欢她。”季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可不是嘛?一个个的都向着那女人,她还想那女人多担待担待她呢。
季舒骑上骏马却并未调头向镇南王府行去,而是要沿着街道绕一圈再回府,整个迎亲队伍像条长龙似的迤逦在东盛街上,其后更是缀着看不见尽头的送嫁队伍,肩上扛着的嫁妆更是不知凡几,直让人怀疑沈青临是不是将武阳侯府整个都搬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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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国公府临水轩内,卧病在床的曲阑珊听着窗外传来的喧闹声不由蹙起了眉,身旁的锦衣男子见状忙起身去掩上了窗。
“太子表兄不必如此,早知道会有这天的,接受事实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曲阑珊苦笑道。
男子也就是当朝太子凌昱回头看着他,欣慰地说道:“你自己能想明白便好,以你的身份何愁不遇佳人,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和舅舅闹翻,还把自己弄成这番模样。”
“就连表兄你也是这般想法?”曲阑珊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开一合,此时的他浑然不是以往的翩翩公子,只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我只是就事论事,分析利弊而已。”凌昱回身倒了杯水给他,“武阳侯与曲家不是一路人。”
与他凌昱也不是一路人,只是这话他并未说出来。
曲阑珊抿了几口水,怅然道:“可我只是想娶一个自己心仪的人啊。”
“阑珊,不是我说你,你竟还有如此可笑的想法?当初华良表兄如何心仪许家小姐你不会不知,最后还不是娶了三皇妹为妻?”
还未待曲阑珊辩解,凌昱紧接着又说道:“妻子可以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却一定是要对自己有助益之人,日后若是遇着喜欢的,收了做侧室不就行了?”
“所以表兄待二姐也是这般吗?”曲阑珊将不满都明晃晃的摆在了脸上,冷冷道,“仅仅只是因为娶二姐能让表兄与曲家的关系更加紧密?”
“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不也挺好?”听着这略带指责的话语,凌昱多少有些不悦,“再说了,我娶华容到底是谁的意思你心里不清楚?”
他当然清楚,他还记得当时问二姐为什么愿意嫁给凌昱,二姐只是笑笑,说没什么愿不愿意的。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看来这二十年来是我天真了,以往总觉得我要什么爹都会满足我,即使爹不愿也还有姑姑,却从没想过他们会有拒绝我的时候。”曲阑珊看着顶上的床帐淡淡说道。
曲阑珊那日从宫里出来的情况凌昱也有所耳闻,遂忍不住劝他:“母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最是讨厌别人忤逆她,你又何苦与她争执?”
“如今算是明白了,求别人终是不如靠自己,以往不愿汲汲于功名利禄,但现在想来,那些于我而言何尝不是助力?”曲阑珊长叹了口气,虚弱的病容上透着以往没有的坚毅,“只有权力加身,才有选择的资格。”
其实他此番卧病在床也不全是因为沈浥尘,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因为从今往后他便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了。
凌昱一听显然很是高兴,“你总算是开窍了,秋闱在即,以你的才华纵是状元也如探囊取物,届时同华良表兄一般跻身朝堂,方不负这七尺男儿身。”
曲阑珊不置可否,许是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乏累了,他闭上了双眸,心中却暗自叹息,也许真的是有缘无分吧。
只是他总也忘不了,那日明月楼上的惊鸿一瞥,灼灼阳光下淡淡的身影,再普通不过的容颜,再清绝不过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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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季舒回到镇南王府时,天色已渐渐的暗了下去,府上早已集聚了各色权贵,但好在王府足够大,便是容纳京中所有权贵也是绰绰有余。
这镇南王府原是前朝末代皇帝的一座小型行宫,后略加修葺撤了违制之物便被永平帝赐给了季惊林做王府,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今日一见,更是让群臣再次感概高祖对镇南王的厚爱。
沈浥尘被扶着下了花轿,随后和季舒一同执着红牵头入了前厅,堂上坐着季母和沈青临,俱是面带笑颜的看着二人。
“陛下驾到!”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在此时突兀的响起,划破了这其乐融融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