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遭恶仆折辱,罚跪。
这附近便是池喷泉,地面常年潮湿阴冷,命人跪到这里实在心思歹毒。
还有,那恶仆口中的夫人是谁?莫不是姨娘杨氏代替娘亲成了主母?不不不,这不可能,爹爹最爱母亲,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她稍稍一动,正想跳下,转念一想戴上了面纱,还不能,她还不能暴露自己,只能先委屈弟弟一番,日后她必定亲自宰了那个恶仆!
她自树上跃下,只几步便立于少年面前,近看才知他满脸污灰,脏兮兮的,衣服也破烂不堪,不能遮风,浑身上下唯那双眼睛泛着点点星光,煞是好看。
“你是谁?”少年首先开口道,他也不惧她,丝毫没有面对方才那奴仆时的低眉顺眼。
陈言希蹲下来,将他搀扶起来,刻意改变声音,柔声道:“方才那俾人口中说的夫人是谁?”直觉告诉她,那绝不是她纯良的娘亲,至于是谁,陈念言一定知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
陈妍希被他的话问的一愣,自家弟弟何时如此防备别人了?她只记得他单纯天真,说话奶声奶气惹人喜爱,怎么如今半点当年的模样也见不到,眼神里的冷静更是与他这个年纪不符,不过结合刚才他的低声下气和喃喃狠话,陈言希有些释然,他也才刚刚十岁,与苏苏一般大的年纪,这样的氛围下成长的孩子,又怎么会真的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般天真烂漫。
“你别误会,我并非坏人,你告诉我,说不定明日我便能救你于水之中。”
“杨氏,名唤杨若柔。”他明亮的眸子毫不避讳的对上陈言希的眼睛,又补充道:“将军府的妾,并非夫人。”
陈念言不认识面前这个女子,上一世的记忆里也没有印象,他并不相信这个女子能改变他现在的处境,但是莫名的,他信任她。
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紧皱起好看的眉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怎么纳了妾……那,那将军夫人呢?”
男孩的神情忽然恍惚起来,叹息道:“殁了。”
轰——
他的话如五雷轰顶一般给了陈言希沉重一击!
她瞬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由原来的蹲姿一下子跌落在地,目光呆滞无神,“殁了?何时?”
“明德二十五年。”
如何回的客栈陈言希已经不记得了,如何与陈念言告别的,她也不记得,她只知道眼泪一直在模糊着视线,任由苏苏为她拭去眼泪。
她的心就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她成了没娘的孩子?她甚至连娘亲最后一面也不曾见过啊!娘亲出殡入殓,她都不曾出现过……因为她无法,她也只是才苏醒不过一年,或许娘亲一直以为她的宝贝女儿已经不在人世……
脑子里混乱一片。
娘亲为她穿衣打扮,为她描眉画眼,为她暖手的场景一幕幕都涌入眼前,眼泪越发掉的厉害,心里忽然有一个声音说,这一切都拜盛贵妃所赐!都拜他们所赐,是他们造成了今日的一切!
仇恨感愈演愈烈,就要把她的理智吞噬掉。
“姐姐,你不要吓苏苏!”
江苏苏看到陈言希泛红的眼睛不禁担忧,赶忙抱住她,眼泪也掉下来,她不知道姐姐为何变成这样,但她心疼姐姐。
没有得到回应,江苏苏抬起头看向陈言希,原来是睡着了。
这一夜十分漫长,漫长到陈言希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梦中的一切都令她恍惚恐惧,母亲哭着站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何不回家,为何不送她,她看见母亲眼睛里落下红色的眼泪,那眼泪滴到她的手上,晕起层层涟漪,那涟漪越来越多,再一转眼她竟躺在悬崖下湍急的河流里……
“姐姐,我给你端来了一碗粥,你喝点吧!”
陈言希摇摇头,没有说话。
“姐姐,你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啊,苏苏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的,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事情不会自己做好的。”
江苏苏吹吹手中的粥,递到她嘴边,陈言希不动作,她就一直端着。
终于,那脸色苍白的人动了动嘴唇,接过温热的粥,大口大口的吞咽着,连粥带滴落的眼泪一同吃进嘴里。
“苏苏……姐姐再也没有娘亲了!”
她断断续续的将昨夜的经过说给江苏苏听,然后说:“我是将军府嫡女,两年前在悬崖边遭遇劫难坠崖落水,命大被江伯救起。”
江苏苏讶异的闭不上嘴巴,她知晓姐姐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女,却不知她竟然是大将军家的孩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为她的遭遇而难过起来,若不是那个可恶的什么贵妃娘娘,姐姐的生活一定是精彩美好的,如今却躺在小客栈里哭着自己的娘亲。
一连好多日,陈言希都无精打采的卧在床上,偶尔会站到窗前,望着将军府的方向,愁绪万千。
江苏苏不让她出去,自己却出去为她打探关于将军府的消息,难为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为她做了这么多。
原来,这两年,将军府真的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两年,消磨掉了原本热闹欢乐的将军府。
那年,将军府嫡女死于劫匪之手,钱财尽数被掠去,随行的仆人全被灭口,将军嫡女则被推入悬崖,将军府得知消息后去寻人,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将军得到消息后当即晕倒,醒来后崩溃的几乎是一夜之间白了发,将军夫人受不了打击亦昏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将军府没有一点喜色。
没有尸体,便建了衣冠冢。
几日后,将军夫人殁。
将军府一年里,办了两场丧事,陈将军失女又丧偶。
将军夫人临终前一段时间似是回光返照般突然光彩熠熠起来,她亲自为陈将军纳了一个妾,杨若柔。
只是纳妾,却极为郑重,一切礼仪都严格执行,礼毕,原本就精神不济的将军夫人一病不起,每日念叨着嫡小姐的乳名,不日便殁了。
将军并不宠幸杨若柔。
杨若柔和府里的二姨娘水火不容,她们虽都不得宠,却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几日来,陈言希听着这些话,已经从一开始的悲不能自已,到悲伤至麻木,她将这一切的因果都归咎到盛贵妃头上,若不是她,将军府哪会有那么多灾难。
走着瞧吧,总会有扳倒你的那一天!
陈言希在心里发下毒誓。
她再也不会是那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再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她已经涅槃重生,她是陈言希,却再也不是陈言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