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辉和木生又讨论了半夜,沐喜只坐在一旁静静的听,很少插话,直到两个人哈欠连天要去睡觉了,才有些不安的说:“木生,这些事儿不如交给栗辉去操心,院试只有四个月了。” 木生伸伸懒腰,点头称是,“放心吧,姐,我能拎清轻重。” 三个人就这么着出来跑了三天,从省城回来,栗辉没有进自己家,直接跟木生来了谭家庄。木生告诉长辈们,这次到省城看到的鲜花浴,主张在县城找一个靠谱的中间人,往省城贩卖鲜花,或许比种庄稼更好。 谭家男人们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尤其谭木匠,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说:“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过在庄稼地里种花的,这不是糟蹋土地爷吗?” 谭勤和谭俭也跟着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栗辉不急不燥,把这两天在县城里和省城里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分析了利弊、风险,收益,三个人才慢慢松了口。 木生又说:我俩问过周边的花农,他们一亩地能至少能赚二两银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氏在角落里插话说:那咱家总共十亩良田,这一年就能赚…… 吴氏抢着说:“一年二十两,俺的娘啊,这不是做梦吧?” 木生见娘和婶子都有了兴趣,赶紧趁热打铁:“娘,二婶,可不止这些呢,咱们家的良田继续种庄稼,种花的话,用荒地就成。爷,咱们村口那一大片地光长草,荒着也是荒着,试试咋样?” 谭木匠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又摇头说:“我得跟你爹,你叔合计合计再说。” 至于他们怎么合计的,木生就没空儿关注了。韩先生病愈第一天,就告诉要考院试的童生们一个重磅消息:考试时间提前一月,七月初八开考。 木生心生怨念:这种突然提前的事儿怎么老是让我遇上? 不过怨念归怨念,把头上的紧箍咒勒得更紧些,木生一头扎进书本里,开启最后的冲刺之路,连麦假都被一家子摁在家念书,连地边儿都没挨着。 反正种花的事儿有栗辉操心,荒地的事儿有爷爷他们操心,木生就自动把自己置身事外了。所以,从四月到七月,木生只见栗辉频频带着沐喜上门,当他揉着发红的眼睛从书里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往往是窝在小沙发上的沐喜,安静的纳着鞋底或者绣花。 有时候木生问起种玫瑰花的事儿,沐喜也只简单的告诉他,“都好着呢,保证能种上,你就别操心了。” 泰平府院试考两场,考试地点仍旧是府衙。不过这次跟着陪考的换了人,换成里栗辉和麦生,栗辉的任务自然是照顾饮食起居。麦生的任务就很奇特了,吴氏说:你呀,去了到衙门口多站会儿,多沾点灵气儿,让老天爷保佑你明年也能考中。 麦生如今跟木生个头差不多,只是更加膀阔腰圆。在谭先生那儿学了好几年,两次县试都没考过,气得吴氏简直要扒开他的脑袋看看:为啥别人能记住,他就是学不会? 麦生也很苦恼,私下红着脸跟木生说:“我要再考不过,是不是连个说媳妇的都没了?他们净喜欢你们这些会读书的,偏你又死活不肯结亲。” 木生敲他的头,“你到底是想考过,还是想娶媳妇?” 七月初六,三个年纪相当、使命不同人来到了泰平府。 两年没来,街道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那客栈的价格比府试时候高了一截,栗辉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放出豪言:“哥有钱,哥请你住!” 找家离衙门近、整洁僻静的客栈就住下了。木生很过意不去,“知道你这两年生意兴隆,但咱也别浪费啊。” 栗辉给他倒杯凉茶,嬉皮笑脸道:“谁让你是我夫人的亲兄弟呢?我乐意还不行?” 接下来三天,依旧是看场、考试。栗辉果然是个优秀的陪考员,每天把饮食起居安排的妥妥帖帖,七月天热,还细心的买来西瓜用井水冷了,等木生回来解暑。麦生似乎比木生还煎熬,每天紧张兮兮,唯恐自己起晚了,陪着木生到考场,等木生进场,他就顶着大太阳在府衙门口站几个时辰,回到客栈还让栗辉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童生气儿。 木生劝他,有这功夫,你不如把《四书》、《五经》多看两遍。麦生就是不听,就是要晒。 七月初八这天,五更未到,木生就提着考篮出门了,路上依旧是沉默的人群,府衙辕门外依旧是灯火通明,站在这里,木生的心情也涛声依旧:期待又紧张。 没过多大会儿,一声锣响,开始点名。 木生知道这次点名的是学政,心想朝廷命官肯定气度不凡,自己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 叫到木生的名字,木生快步上前,一眼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端坐在椅子上,两边站着一胖一瘦穿长衫的人。 木生也无心观察学政气度了,知道那两个就是自己的保人,按照之前学的规矩,疾步向前,并大声说“吴大奎、刘凤畅保”,两保人是见过木生画像的,如今大眼一瞧,不错,相继也喊了两声“吴大奎保”、“刘凤畅保”。 学政大人一点头,衙役便低声告诉木生该去领卷子了。 木生一边朝派卷的地方去,一边想:保人这两声可真是金贵,一声值二两银子,抵得上我爷卖半年的桌椅板凳了。 木生领了卷子,将它小心的装进已经写好名字的油布纸袋里,又按规定端端正正挂在胸前——防止考卷折叠无损,跟小孩带了块方正的嘴垫儿简直不能更像,十分可笑。 不过满院子皆是带着方嘴垫的人,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排队到进场处接受搜检。 木生之前听说,院试搜检比县试、府试要严格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要考生们解开头发、脱光衣服,彻底坦承相见。解开头发还好说,脱光,是不是有点太豪放了?这么一长溜人站在这儿,连个布帘子都没有,岂不成了被观赏的猴子? 木生就带着是否会被脱光的忐忑被点名了。 “头发散开,考篮掀开。”搜检军言简意赅,语气倒还随和。 木生长舒一口气:幸亏不用宽衣解带。麻溜的把头发一拆,考篮里面除了笔墨和两块点心,并无其他。 搜检军对着画像打量他一番,最后当真用手在他头发里摸了摸,并低声嘀咕一句:头发倒是不少。 木生:嗯?你这也忒不严肃了吧? 那边的考篮接受的检查就比他严格多了,篮子里的两块点心被掰成了八瓣儿,墨水也被打开看了看。好不容易查完了,木生提起篮子要走,眼睛余光却瞥见搜检军把手指头在嘴里吮了一下,似乎在舔点心残留的渣渣。 木生:你很饿吗?把我的点心送你可好?反正我也没心情吃了。 很凑巧的,木生这次排的考场跟府试时候是同一间。但是一进门,木生就隐隐觉得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特的味道。什么味儿呢?上次似乎并没有闻到。 木生按照千字文编号坐下,安置考篮,往桌子底下一瞅,看见一个黑瓦罐,忽然间明白了:尿味儿。 上次是四月,天还凉,这尿罐子还算安生,且木生过于专注,自己没有解手,别人解手他也没看见。眼下正是盛夏时节,这尿臊味可就蹿出来了。 木生强迫自己不要注意这股味道,在微亮的晨光里闭目养神,尿味似乎真的弱了些。 再睁开眼的时候,学政大人已经亲临考场,并当场写下考题,交到静候一旁的教谕手上,教谕便在一张二尺高、一尺宽的大纸上挥毫泼墨,把试题写成大字,粘在一个长柄木牌上,监考员便举着牌子在考场里游走,以便考生抄下题目做题。 院试第一场叫正场,照例是考八股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看到第一道题目,木生一下愣住了,这题目很短,只有七个字:弥子之妻与子路。 木生当然知道,弥子是卫灵公幸臣弥子瑕,子路是孔门七十二圣贤之一,可是弥子的妻子跟子路有什么关系?这话怎么看怎么别扭,让木生莫名想起沐喜曾经给自己做的绿帽子…… 这么一走神,木生听见邻座一阵“哗哗啦啦”,一股带着热气的特殊味道冲进鼻子里…… 木生简直要晕倒,不过他马上提醒自己:专心!专心!专心! 屏住呼吸,稳定心神,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木生忽然茅塞顿开:不走寻常路的学政,原来这是个人见人烦的截搭题! 所谓“弥子之妻与子路”,其实是出自《孟子》的一句话: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学政想必是要标新立异,弄成了四不像。 想通了就好办了,木生马上开始构思,下笔,再一笔一划把全篇七百多字誊写在试卷上,暗暗的长吁一口气,空气里的尿骚味儿似乎更浓了…… 这场考试,木生只喝了几口水,点心是一口都没吃。头重脚轻的走出考场,麦生立马迎了上来,兴致勃勃的问:“哥,听说今儿的考题是件桃色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