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觉得这话说得真够直白的,本以为林雨润会下不了台,谁知这位林仁兄依旧不急不恼,反而呵呵笑了,慢吞吞的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喜好关心别人,乐于交友,热心助人。” 木生觉得心里有点暖,杨鹤却无动于衷,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因为明天才开始上课,这个下午木生他们无事可做。林雨润便叫上他,又极力邀请了不情不愿的杨鹤,三人结伴在府学里面参观了一遍。参观过程中,三个人闲聊几句,木生得知,林雨润今年十六岁,是台千县人,家里只有他一棵独苗,爹也是秀才,乡试多次不过,如今已经把科考的火炬交到他手上,自己专心办学。 杨鹤十五岁,开丰县人,林雨润问起别的,他只把脸一扭,干脆的回一句“不想多言”。 相比之下,木生家算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了。于是脑子里一边想着爷爷、姐姐、花生他们,一边乐呵呵地介绍一个遍。 林雨润笑着拍他肩膀,“木生,你还真是众星捧月,一家子供你一个读书的。” 杨鹤似乎认真听了,眉头蹙起问木生:“你们家乌泱泱的这么多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平时还不得闹翻天?” 木生惊讶:“闹什么?不过是踏实种田、吃饭、过日子,无事可闹。” 府学的膳食很好,至少在木生看来很好,他们有专门的斋堂,晚饭有粥有菜有馒头,菜里还有零星肉末,而且管吃饱,不掏钱。 木生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想:要是能让爷爷他们也来吃就好了。 一个人离家在外的晚上,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木生的床上。 木生有点想家。谭家庄也是这样的月光吧?说不定爷爷他们也正抬头看这月亮呢。 真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算了,想也没用,赶紧睡吧,明儿就要开始上课了。 木生还在梦中,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林雨润显然是没睡够,不耐烦地嘟囔一句“谁这么一大早的喊门”,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了。木生半坐起来,发现窗口还黑乎乎的一片,正犹豫要不要去开门,黑暗里听见杨鹤极清醒地说:“我怕冷,你开门看看。” 木生只好摸索着披上衣服,圾拉着鞋去开门。深秋的黎明是真冷,门一打开,木生就被凉气吹得打了个寒颤。 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灯笼,没好气的说:“没长耳朵?叫这么一会子才开门。” 木生揉揉眼,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是黑脸门斗胡大叔,“对不住,胡大叔,睡得太死了,没听见。” “赶紧喊那两人也起来洗漱,天亮教授(注:教授是古代府学的最高领导,州学称学正,县学称教谕,作为一学之长和主讲教师,其中教授为九品官,学政、教谕无品级)要带着你们给孔夫子行礼。”门斗撂下这么一句,脚步不停的敲下一个门去了。 木生赶紧关上门,重新钻进被窝里,哆嗦着说:“林兄、杨兄,你们听见了吧?该起床了。” 借着窗户的光,木生看见杨鹤正在穿衣服,林雨润长长叹一口气,过了老大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 木生没来得及把手脚暖热,就听见左右房里都有了动静,赶紧的下床穿衣,三个人各自从廊下的水缸里舀了水,盐水漱口,凉水洗脸,忙活完这些,天上的星星还亮着呢。 “教授不会这么早就来吧?”木生看着黑灯瞎火的大殿说。 “既来之则安之,耐心等吧。”林雨润又恢复了白天时候的和风细雨,在床上摆成打坐的姿势准备安心等待。 木生想着,与其在屋里干等,不如继续到外面跑步去。于是准备拉门出去,他前脚刚出去,后脚就有人跟上了,木生扭头见是杨鹤,便随口问了句:“杨兄是要做什么去?” 杨鹤:耍贱。 木生:耍贱? 杨鹤昂首阔步的超过他走了,木生才凑着黎明的光看见,杨鹤手上竟提了一把短刀。 “哦,原来是耍剑。”木生恍然,心里忽生好奇,“我还没见过耍剑,瞅瞅去。” 昨天在府学里转悠,木生已经勘察过地形,东南角有片空地,离大殿、斋堂都有一段距离,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十分僻静,当下就打定主意,以后早上可以来这儿踢腿。想必杨鹤昨天也留意到了这地方,一出门两个人就直奔东南角。 “你跟着我干什么?”杨鹤超过木生之后,走了一段才发现,木生竟然也跟着来了,猛地停住脚不悦的问。 “我没跟着你啊,原本我就去东南角跑圈儿,出门时候我还在你前边呢。”木生说着便超过了杨鹤,径自往前走了。杨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好又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木生假装心无旁骛舒活身体,眼睛却偷偷的看杨鹤。 杨鹤穿了一身单薄白衣,缓缓举起手中短剑,刚开始动作不快,后来慢慢动作加快了,手上动作特别的迅速敏捷,木生原本没注意剑尾缀有剑穗,此刻才发现剑穗随着杨鹤的动作摆动,如同行云流水。 木生看呆了,原本还假装自己在跑步,后来干脆站在杨鹤身后走不动了,只觉得眼前的身影左右腾挪,加上短剑发出特别的声响,特别的英姿飒爽。 最后,杨鹤把剑往空中一抛,飞快的从身侧抽出剑鞘,剑如在霞光里如闪电笔直而下,瞬间剑入鞘中。 木生禁不住鼓掌叫好:“杨兄,你太厉害了!武林高手!” 杨鹤这才发觉场上还有个观众,不觉又冷了脸,但好歹看木生夸他夸真诚,语气只有八分冲,“武林高手要是如此,早被砍死几百回了。这剑舞只是花拳绣腿而已。” 木生由衷地说:“能学点花拳绣腿真好,我就只会跑圈儿。” 话刚落音,只听原本已经恢复安静的学舍,忽然又喧哗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朝学舍奔去。 教授来了,人长得倒没什么稀奇,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看起来不拘言笑,十分清瘦,领着起床太早、等到想睡的书生们拜了孔子,连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都没说,直接把队伍解散了。 秀才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不说,集还这么空洞。 好吧,既然大人物已走,小人物已经饥肠辘辘,去斋堂早饭去好了。 按照定制,官办府学廪膳生和增广生名额相等,各为四十人,共计八十人,这八十个人里面,包括今年新中的部分秀才和一些前科老秀才。而那些未在府学的新秀才,要么去了县学,要么有自家私塾,也有极少部分在家纯粹自学;老秀才的出路就更多了,开村塾的、当先生的、弃文从医的,吟诗作对谋生的,或者干脆重新扛起锄头的都有,而且即使他们想留下来再多读几年,府学也是不允许的,通过岁考、年龄限制等方式不断淘汰老秀才,从而接纳新的秀才进来。 斋堂原本地方不小,这会儿因为全府学的书生都来吃饭,大粥锅前面排起了长队,木生进来的有些晚,站在后面得以看见这支队伍的组成。既有像他这般年纪的少年,也有头发斑白的大爷,不过总体来说,老的、少的都是少数,还是中年人居多。 早饭是大米粥,煮鸡蛋,酸萝卜和馒头。书生们到底还是斯文些,一顿饭下来也未有喧哗,只有喝汤、吃饭的声音在斋堂里回响。 吃过饭来到大殿,一胖一瘦两个训导已经在门口侯着,林雨润捅了捅木生,低声说:“估计给咱们授课的就是这俩训导了,教授只顶个头衔罢了。” 木生没说话,反正据韩先生说,这些教官大部分都是副榜举人出身,无论谁授课,都比自己强。 等坐下之后,木生才发现,大殿也分东西两间,中间有小门相通,他们这边坐了三十五个人,不用说,那边坐了四十五个人,也不知是按照什么标准分的。 辰时刚过,被林雨润断言顶个头衔的教授来了,训导们适时从小门穿到隔壁,并把门带上了。 “鄙人姓杨,名四方,是太平府学教授,自今日起为你们授课。”杨教授开门见山,声音也极富磁性,虽为府学校长,身上穿的却是粗布长衫,看起来朴素又儒雅。 “在座的都是今年院试的新进生员,县试、府试、院试都考过,如今来到府学,必定都是有志于更高级别的科考。我就把乡试的录取依据讲明,以便诸位生员接下来三年读书都有的放矢。”杨教授跳过了课堂纪律,直接开始讲乡试主考内容,想必强调学规都是训导们的事儿。 “如今乡试仍是三年一科,我们河西省每科定额录取九十人,近年每科入试人数均为三千人左右,相当于每百人中可有三人考过。” 屋内顿时一片惊呼:“居然这么少!” 木生听了也不禁心跳加快,以前只知道举人难考,却并不知道难度如此之高。这就意味着,这八十个在府学苦读的人,三年之后只有两个或三个有可能考过。我的娘啊,太恐怖了。 不过杨教授很快又补了一句:“咱们泰平府学向来学风兴盛,八十人里考中四人的例子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