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谭球,谭球连连点头,“好好好……行行行,这好办,我一准办到。” 谭木匠刨了一晌午的树根,背着回来了,到家往灶房里一扔,悻悻地告诉木生:“你娘说是一个大树疙瘩,刨出来还不够烧一顿锅。” 木生嘿嘿笑,趁机要求说:“爷爷,我吃完饭得去镇上给人家送拜寿帖子去,要不你赶车送送我?” 谭木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木生是他的骄傲,木生的要求他无法拒绝。 谭勤、谭俭和花生他们出去了多半个月终于回来了,拉了一车玫瑰花苗。准备种花的荒地也已经被谭木匠拾掇得有模有样。 “爹,咱们在那儿开荒没遇见啥麻烦吧?”谭勤在饭桌随口问。 谭木匠干笑两声,“有麻烦也让你爹摆平了,我看这架势,就该咱家发财了。” 晚饭过后,谭勤问过木生才知道,八月二十六那天爹和里长吵了架,怕两个老头儿斗起来没完,木生和谭球一合计,趁着二十八恰好是谭木匠寿辰,木生就写了一张超级大的“寿”字交给谭球,让里长当做自己的祝寿礼物送给谭木匠。 至于谭球回家如何驯服了他的里长爷爷,木生就不知道了。 反正,第二天,里长真的拿着那张寿字来了,两个别扭了的老头儿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半生恩仇烟消云散,还坐在大枣树上喝了几盅高粱酒。 “当年我怕输给你丢脸,趁你睡着脑子一昏用了损招。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我自己心里膈应半辈子不说,如今报应也来了,你孙子考中秀才,我孙子还没考中童生。” “我也是气性大,就算当时我赢了,没准也考不中童生。不过,这几十年你但凡肯给我说个软话,我一准前嫌尽弃,谁让咱俩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玩的好。” “我就是嘴硬罢了,心里可也别扭着呢,前两天跟你吵完,心里别提多畅快了,像回到了咱俩小时候一样。你想开荒就开吧,官府还巴不得有人多开点。” “你孙子那课业让木生给他指点指点,一准能考中。” 花苗有了,地有了,天公也做美,当天晚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玫瑰苗得以顺利的种上,谭勤他们又马不停蹄剪了枝,就等明年春天开花了。 进入九月,天渐渐有了寒凉的味道,木生就要到泰平府读书了。 九月十五这天,阳光灿烂,秋高气爽。 谭勤赶着马车,带着被褥、铺盖,零碎杂物,带木生踏上新的求学之路。 栗辉和沐喜也来送他,一大家子在门口又是送了很久,千叮咛万嘱咐,好像木生这一年半载的都不再回来了。 杨氏很不舍,跟在马车后面走了老远,到村口才擦着眼睛住了脚。木生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但是想到要去更广阔的地方,心里的兴奋劲儿就把隐约的酸涩给压了下去。 爹把他送到泰平府学门口,正要帮忙拿东西进去,被黑瘦的门斗(注:古代官学里负责守门的仆役,一般也管理学生们的膳食)拦住了,并义正言辞的告诉谭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让他自己搬!” 木生差点笑出声:府学果然不一样,连门斗都会背《孟子》语录,只是这口音怎么听着怪怪的?不像泰平府的人。 那边谭勤哪里见过这场面,门斗说了一大串,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脑子一过滤,最后只听懂一个“饿”字,不由自主的紧张追问:“大人,你们……这儿不让吃饭?” 不待那门斗答话,木生把爹拉到一边解释了几句,谭勤恍然大悟,只好眼睁睁看着木生肩上背着大包袱,一手拎书本,一手拎盆盆罐罐,艰难的进了泰平府学的大门。 “唉,木生啊,以后全靠你自己了,爹是啥都帮不上了。”谭勤目送儿子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叹气感慨,拉着空空的马车回家,心里也空落落的。 那门斗看木生不甚强壮,肩背手提的,反而把刚才一副呆板面孔放下了,跟上来劈手就要帮木生提东西,木生见是那门斗,简直受宠若惊,连说不用。 那门斗眼一瞪:“待会儿半路走不动了可别喊我!” 木生见门口到学舍确实还有一段距离,手中物件甚多,只好乖乖把手上拎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跟着门斗后头默默的走,悄悄打量这个新地方。 府学果然是府学,比韩先生的学馆气派了不少。中间一座大殿,大殿两侧有廊庑,大殿东西两边各有三四座略小的房子,摆列整齐,连地面都是灰转铺就,显得十分清雅干净。 现在门斗正带着他轻车熟路的往大殿东侧走,走到一间屋子跟前停住脚,指着墙上贴的一张纸说:“姓甚名甚?看看你住哪间。” 原来这一座大房子隔成了许多小房间,作为学生学舍。木生赶紧凑近去看,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标注分在第三间,后面还有两个名字,“谭木生”上下各有一个名字,分别是林雨润、杨鹤。 木生暗想:林雨润,案首吧?我跟案首住一屋? 那门斗帮木生把东西送到第三间门口,探头朝里看了看,见屋里已经有人了,便把东西一放说“到了”,不待木生开口便大步流星的走了,木生只好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个多谢。 不待进门,里面就出来一个人,木生当即认出来了,他就是院试案首林雨润。 林雨润未言先笑,朝木生拱手行礼,“你就是木生吧?久仰久仰,久仰大名。” 木生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和人打过招呼,赶紧放下手中东西,笨拙的也回了一个拱手礼,也想说个“久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来,只好露出虎牙无声地笑了笑。 “来,我帮你搬东西,以后咱们就要朝夕相处了,要互相关照啊。”林雨润拎起木生的书往里走,木生忽然觉得自己嘴笨如智障,听着林雨润这么官方的寒暄,只会点头说“是是是”,再也想不出别的词了。 外面阳光明亮,猛地进到屋里,木生只觉眼前一暗,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呢,不用说,这就是杨鹤。 再眨眼一看,木生不觉惊讶出声:原来你就是杨鹤! 一身蓝衫的冷脸少爷抬头,面无表情的反问一句:“是,怎么了?” 木生脑子里闪现他那年往自己手里塞银子的情景,但是他没有立即把这个插曲翻出来细说,只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在入泮仪式上看到了你,觉得你很……很显眼。” 杨鹤低下头去,冷哼一声:“溜须拍马!” 木生愣住,还在帮木生往里拿东西的林雨润显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笑嘻嘻过来打圆场,“杨鹤本来就是闲云野鹤,自然超凡脱俗很显眼,木生说的没错嘛。” 木生感激的朝林雨润笑了笑,不料杨鹤并不领情,又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趋炎附势。” 木生和林雨润对视一眼,双双闭了嘴,别说了,再说还得被怼。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木生见这房子虽然不甚宽敞,但是每个人都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床尾还有一个柜子,木生在靠窗的东墙,杨鹤靠南墙,林雨润在北墙。这么好的地方能免费住,真是太棒了。 木生心里暗喜一番,把包袱打开,把被褥、铺盖拿出来,一一铺在床上,又把脸盆、书本都归置整齐。其他两个人则跟哑巴了是似的,不再出声。 等木生终于停下来,林雨润又开口了,“木生,看你铺床这么熟练,在家没有仆人帮忙?” 木生把床单扯平,实话实说,“我家就是平头百姓,没有仆人。” 林雨润似乎忘了刚才在杨鹤那儿碰的钉子,转头又接着乐呵呵地问他:“杨鹤,你家有仆人吧?” 杨鹤抬头瞄他一眼,“有。你就这么热衷打听别人的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