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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弄月篇之帝都护驾

雅雅匍匐在草丛中搜寻着顾清风的气息,昨天它把顾清风咬了一口,伤口的血腥气给它指引了清晰的方向。    宋云萱、裴澈、霍珊珊扛着在睡梦中被“绑来”的秦渺跟在雅雅后面追踪到了那座隐秘的老宅。    裴澈上了老宅的屋顶,霍珊珊负责把秦渺弄醒。    宋云萱担心顾清风,拖着大刀躲在门外的灌木丛中,双眼死死盯着那道门缝,刀身滚烫,她却越抱越紧。    ******    山鬼迷香的气息像一只焦黑的魔爪将整个梦境撕碎,顾清风醒来恍如大梦一场。    他睁开眼,只觉手脚如灌了铅重地一动不能动,他抬起头看到那人一身便服端坐扶手椅上,手托着茶杯,茶水的热气悠悠浮起遮住了他的面容,从小的养尊处优让他的姿态一向是清贵而从容。    “你醒了?”他笑,将茶轻轻放在旁边的几案上。    顾清风以手撑地想坐起身,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韩谨和道:“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下了迷药,你动不了。毕竟你师从清流宗,剑术高超,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顾清风讥讽一笑。    韩谨和走过来蹲下身,伸手将他挡在眼前的发撩开,语气微低,似乎颇为遗憾道:    “唉,朗之,你说当年你去考了武试该多好,你一定是武状元,而我就能进三甲了。”    顾清风咬紧牙关,手吃力地揪住他的衣角:“为......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韩谨和低头看着他的手,儒雅的脸透出几分狰狞的味道:“谁叫你万事都要压我一头!不论我做什么永远都屈居你之下,有我韩宗明之处世人却只看得到你顾朗之!”    顾清风苦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韩谨和攫住他的脸,眉一挑露出几丝不屑:“我们当然是朋友,但我的朋友不能在我之上!”    顾清风眸光一动,忽然明白了。    他与他是同乡,韩谨和家中世代经商可谓富贵中人,而他家中清贫,两人本应全无交集。    韩谨和虽然是个贵门子弟却与其他纨绔不同,他举止文雅态度谦和,颇有才华,因自负才情不愿与那些粗俗显贵们交往,所以主动结交当时出身寒门但才名在外的顾清风。    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当年顾清风进京赶考的银钱还多亏韩谨和资助。    “你武艺高超,我曾劝过你去考武试,可你偏偏要与我在文试上一争高低,乡试你一举夺魁;殿试三甲,你高中探花,而我永远在你之后,你一入翰林就得到郑观的青眼,他竟让你和他一起参与《建元大典》的编修!而我这些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他却永远都要在我面前提起你有多出色……”    “我和你都是全州才子,我们一起扬名,但我的风光却不及你万一,”韩谨和面色从容,可声音却泄露了他压抑多年的不甘与愤恨,“就连......就连秀秀满心满眼都是你!”    韩谨和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抬起来,双眼掺着妒忌的烈火似乎要将他烧地体无完肤:“明明我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明明是我先爱上她的......可是她拒绝了我,偏要跟你......”    他那张谦逊文雅的脸终于彻底扭曲了。    顾清风想起他和秀秀成亲那一天,韩谨和前来道喜,酒桌上他明显地面色不佳,一直独自在喝闷酒。    “秀秀......”他怔住,他与韩谨和十多年情谊却从不曾察觉他对秀秀竟然生起过那样的心思!    他曾把韩谨和当成他的挚友、知己,如今想来是个笑话,他的朋友心里压着对他的蚀骨的恨,对他妻子的觊觎,那些东西一夜之间倾覆将他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秀秀死前的模样撞进心头,痛不欲生,顾清风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目眦尽裂,如野兽般低咆:“你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害死她!”    韩谨和双目赤红,眼里要竟然流下泪来:“那是她自找的!我告诉过她,她会后悔的,可是她不听偏偏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她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畜生......你还是人吗?”    顾清风怒吼,韩谨和目光一凌挥起拳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顾清风吃痛,另一拳再度打来,韩谨和发疯似的在他身上发泄着多年来的愤怒。    “很痛是吧?痛得想杀了我?呵,顾清风,你恨错人了,你最该恨地应该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是你咎由自取!你爹,你娘,秀秀,顾清泽的下场都是拜你所赐!”    清风无力地趴在地上,鲜血缓缓从他口中流出。    似乎是打累了,韩谨和拿出绢布擦着手悠悠然走回椅边坐下,喝了口茶,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着倒在地上的顾清风:“还记得当年你在翰林院的《上华法典八经卷》里发现了什么?”    顾清风倒在地上喘息着,剧痛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上华法典八经卷》这本书他确实有印象,这本书内容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他将此书带回家中研究了数日,一无所得。    “这本书本没什么大用处,不过此书封皮用金册所铸,内有乾坤,碰巧被你那个酒鬼父亲发现了。”    顾清风艰难地睁开眼去看韩谨和,只听他慢慢道:“里面藏有主公和夜羌国来往的书信,我奉命将书信藏好可惜被你无意间带回了家中,又被你父亲无意间发现。”    顾清风一愣。    “你爹发现了书信想找你商议,可你人在宫中,所以我便请他到了这间屋子里来叙话,”韩谨和幽幽一笑,语气如鬼魅般阴森,“我告诉他,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让他那个探花郎儿子暴毙,二是自己死。”    “你猜你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混账老爹做了什么选择?”    顾清风骇然。    “我骗他,只要他喝了那瓶毒酒,他就是个死人,死人可以永远保守秘密还能保护自己的儿子,一举两得,”韩谨和见到顾清风那惊痛难抑的模样,只觉无限快意,“他懦弱了一辈子,为了儿子难得骨头硬了一回,其实那也不错,到死和他最爱的酒在一块儿,不是很好么?”    韩谨和满意地看着顾清风露出极痛震惊之色,他俯下身,笑:“怎么?你不知道?还是你一直以为顾承德是酒瘾犯了才中了我的道?”    顾清风死死瞪着他,脑海中浮现顾承德那自责愧疚地绝望神情。    是的,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凶手,但内心深处同样责怪他那个嗜酒无为的父亲,当年顾承德答应要戒酒,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喝了酒,才酿成最终惨剧。    他是怪他的,一直是怪他的……    却不知父亲本意是想保护他。    “你知道顾承德喝下毒酒之前是怎么求我不要伤害他的儿子的么?他给我跪下,拼命给我磕头,让我放过你……哈哈哈哈哈……”    韩谨和笑着满意地看到顾清风那双眼痛得几乎要滴血了。    “我要杀了你!”清风嘶吼着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他。    韩谨和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体力不支狼狈摔倒在地,仰天长笑。    许久,屋中响起顾清风虚弱的声音:“你恨我可以,那老师呢,他对你恩重如山,你是如何待他的?”    “你说郑观?”韩谨和面色一沉,“正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我给过他机会,但他实在太顽固了,三年前的澹亭巡抚贪污之案你知道么?”    顾清风气若游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澹亭贪污大案主犯张其忠利用职务的便利贪污朝廷的赈灾拨款上达三十多万两白银。    韩谨和淡淡道:“澹亭贪污案里张其忠背后的人其实是我。”    顾清风沉默。    “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老师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我的事情,作为除你之外老师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我可是十分心寒啊。”    “你什么意思?”    “那个老顽固查到了有关我的证据,我将他幽禁在青柳书舍里半年,都不知道那些证据被他藏在了哪里。”    想起郑观凄凉死去的情景,顾清风痛如刀绞。    韩谨和幽幽道:“顾清风啊顾清风,你销声匿迹了十五年为什么要回来呢?你可知我现在多心软没把你弄死。”    “你早知道我会回来,所以把老师幽禁作为筹码。”    “不,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我只是以防万一,”韩谨和抬起幽冷的眼,低声道,“顾清风,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不想你死的,可是你动了我的倩儿,毁了她的清白,你就必须死了。”    顾清风冷笑一声,韩谨和目光一寒,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一颗焦黑人骨状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喉咙。    “这是山鬼,剧毒无比,当年我没有让你的父亲直接吃,现在改换你尝尝味道了。”    看着顾清风将那东西吞进腹中,瞳眸逐渐涣散,韩谨和一松手看着他趴进灰尘里,停止了呼吸。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扬声道:“什么事?”    “大人,时辰到了,该回去了。”门外的管事恭敬道。    “我知道了。”    韩谨和最后看了眼顾清风,走了出去将门锁上。    裴澈从房梁上下来,扶起顾清风将一瓶解药喂给他。    不多时,顾清风猛地回抽了口气剧烈地呛咳了起来,他摸着喉咙嘶声笑了起来:“下回跟柏松说,别那么认真,这假药做的后劲儿太大了,你再晚来一步我就真的嗝屁了。”    裴澈看着他满头满脸的伤,此时此刻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由皱眉道:“你没事吧?”    “没事,”顾清风挥挥手站在一边给自己平气儿,“韩谨和毕竟是个文人,就他那两下子和我平时受的伤不能比。”    裴澈道:“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顾清风一愣面色转为苍白,韩谨和透露的真相于他而言何止是伤上加伤,痛彻心扉!    片刻,他勾起唇哑声道:“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的一只脚已经被我拖到地狱了。”    裴澈不再多言扶着他走出去。    老宅已经长久无人住,看起来阴森可怖倒像是韩谨和给自己留下的私刑监牢。    宅院角落里有个人面色惨白地走了出来。    顾清风见到他一愣,道:“荀润。”    秦渺踉跄地走到他面前,全身都在颤抖,半晌仿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朗之,当年的事居然是这样的......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宗明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手,向他承诺:“朗之,你放心,那个人我会亲手把他送进大牢!我会帮你报仇!”    顾清风看着这个昔日好友,露出微笑。    当年的情谊不全部都是虚情假意,至少还有秦渺是真的。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感激道:“多谢。”    霍珊珊走进来道:“阿澈,二妞和雅雅不见了。”    裴澈一惊。    ******    夜黑沉沉的,星月被隐,黯淡无光。    宋云萱骑在雅雅背上,手上的刀像是正在有一位巧手神工正在迅速雕刻,刀身上的锈色像是破开碎掉的麸皮脱落而下露出其上诡谲霸道的暗纹。    为了掩盖行踪,韩谨和乘的轿子在特地从城郊绕了一圈,雅雅驮着宋云萱在城郊的密林穿梭。    “雅雅,躲进去。”雅雅停住脚步返身逃进坡道下方的密林中。    宋云萱一脚踩在雅雅背上飞身而起攀上一根高耸的树杈。    她站在树干上,双眸盯着正要路过树下的那顶轿子,眉心处的玄纹如火星迅速燃起,衬得她一双眸子冷如寒星。    韩谨和的轿子终于从树下路过。    宋云萱无声无息地树枝上一跃而下,手中将刀举起狠狠朝轿顶劈去,谁料一颗石子狠而准地击在了刀刃上。    刀刃一偏,宋云萱收势不及落在地上。    轿身纹丝不动,抬轿的人什么都没有察觉继续往前走。    宋云萱拎起刀迅速追了上去,但一把秋水长剑横亘在刀前,那人腕间用力狠狠将她往后推去。    刀剑相撞,四射的火星映照出两人的脸。    裴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宋云萱,她眉心的玄纹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红巾在头上飞扬,手中的刀滚烫着地狱的幽光。    她低声开口:“滚开!”    她的那双眼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孩子天真的眼睛了。    像是有地狱冤魂透过她的双眼窥视世间,叫嚣着滔天的怒火,隐忍着难以言喻的伤痛。    裴澈绝想不到宋云萱居然能挡得住他一剑。    这一幕诡异地令人匪夷所思。    他道:“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她没有退让半分,嗓音稚嫩却透着阴森的寒气:“这种人死有余辜!”    “现在留着他还有用!”    “我非杀他不可!”她眉心的玄纹亮地刺眼,让她全身爆发出可怕的力量竟让他一时难以再进半分。    “小萱!”裴澈厉声叫着她的名字。    声音入了耳,宋云萱蓦地一怔,眼中竟蒙上了泪,像是有另一个灵魂在说话:“让我杀了他!当年就是那种人......就是因为那种人......阿澈也不会......”    “阿澈?”裴澈心头一震,不由迷惑起来。    “小萱,知道我是谁么?”    宋云萱再度怔住抬起头看着他,声音竟然在哽咽:“你是......阿澈。”    “阿澈,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这种人再伤害你......我不会让你再那样死去......”    她说话语无伦次,眼泪中带着深切的悲哀、恐惧与无助,那浓烈的情感让他心中一疼,他忽然明白宋云萱追杀韩谨和不是为了顾清风,是为他。    但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而,他舍不得她的脸上出现那种神情。    他收起青霜,慢慢蹲下身,放轻声音,像哄着某种受了惊的小动物,张开双臂,柔声道:“小萱,过来。”    宋云萱仍旧在大颗大颗地掉着泪,脚轻轻挪动了,一步一步迟疑着走到他面前。    “知道我是谁么?”    “阿澈......少主?”    “我现在很好,没有人能伤害我。”    她定定望着他,眸中那层可怕的伤痛逐渐褪却,额上的玄纹慢慢消隐下去,理智逐渐回来带了几分天真的懵懂,脸上泪痕犹在,宋云萱疑惑道:“少主,我怎么会在这里?”    手一松,那把刀恢复了生了锈的模样“哐啷”一声倒在了地上。    宋云萱一惊,脸色骤然惨白,整个人往前倒去。    裴澈伸手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将刀捡起细看许久,他才扬声唤道:“雅雅,我们回去吧。”    那头巨大的黑狼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跟在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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