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想了会子方对凤姐说:“这几个院子都好,待谨哥回家让他自己选吧,一定要各处洒扫干净,收拾停当。”凤姐应了。 贾母正在说着话,没多时,外面乱杂之声隐隐传来,小丫鬟来报贾赦跟前的得力仆从李同差人通报。 贾母料到必与贾谨有关,遂差鸳鸯并凤姐唤进来,没一会儿凤姐笑容满面前来回话,贾母一连声等不及,止不住问着可是谨哥到了。 凤姐笑着应了声:“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咱家大爷刚进京城便被陛下宣进了宫中,这真是无上的恩宠,大爷带着几个随从先去了宫中,大爷叮嘱跟前的大总管三七带着大爷的丫鬟嬷嬷小厮来与祖母请安,大爷虽不在家,这孝心是半点不差的。” 贾母闻听此话喜气洋洋:“快快扶我去大堂处”。邢夫人并王夫人尤氏伴着,走至门口,贾母忽想起来,对薛姨妈道:“真是失礼,怠慢了亲戚,她姨妈若是不见怪,便一同前去”。 薛姨妈笑着应了,一同前往。 及至大堂处,好生气派,整整齐齐百十号人,前面十二个标致俊俏的大丫鬟上身着桃红衫子短袄,后面十二个颜色稍重平头平脸的二等丫鬟,另一侧着女官服饰的六位,颜色偏重的中等年纪嬷嬷十数,后面小厮着青整齐十二个,另有家丁打扮皆着黑衣四五十之数,腰挂佩剑,一眼望去器宇轩昂,肃杀之气立时传来,凤姐等都唬了一跳。 贾母开门走出之时,请安声震彻天响,贾母到底经久事的,虽有些惊,到底无碍,一位蓝装华贵面料嬷嬷走出来,在贾母面前磕头问安。 复又抬起头来,笑问贾母:“老太太,可还认得老奴”。贾母这会认出来,这是先大太太跟前的扶嬷嬷。 贾母笑着点点头,命鸳鸯将扶嬷嬷搀起,贾母泪止不住的落下,扶嬷嬷笑为贾母拭泪,宽慰贾母谨哥儿一切都好。 贾母收了悲意,听扶嬷嬷一一介绍,先是几位文人墨客的中年书生,扶嬷嬷介绍这是谨哥跟前的清客先生。贾母郑重免礼,又吩咐凤姐安排住处,鸳鸯备下表礼,十二位大丫鬟皆以花木命名,与贾母见礼问安,贾母看其行止有度,进退有方,点点头,命鸳鸯赏了荷包,凤姐唤平儿带了屋去与十二个小丫鬟一起过会贾母屋内再磕头行礼。 扶嬷嬷又介绍十二个小厮皆以药材命名,个个看起来本分老实,贾母心下甚是满意,果然谨哥儿会用人,使唤的人都是不差的,贾母命人封了赏银。 扶嬷嬷着重介绍了几位女官,皆是平西王府先太妃跟前的,平西王府先太妃是景安长公主之女,景安长公主是元帝嫡长女,贵不可言,她膝下仅平西王府先太妃一女,贾谨之嫡亲姨妈为先平西王妃,生育平西王世子,贾谨与平西王世子是表兄弟,先平西王妃已逝,平西王世子待贾谨甚是亲近。 积年的女官都与了贾谨,女官品秩不高,到底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贾母颇为慎重,未至行礼,便请起身,女官规矩严谨,贾母是超品国公老夫人,这礼自然是受得了的。 扶嬷嬷又请了沈三七上前行礼磕头,沈三七风流倜傥,浓眉大眼,笑却和善,眼里却透着了一股精明锐利,看着却有些面熟,贾母忽地想直来,对扶嬷嬷道:“可是老太爷旧部手下的那个孩子,小名唤作七哥的。” 扶嬷嬷应了声:“正是呢,老太太眼神还是同以前一样好,可不是老太爷跟前的七哥儿,谨哥儿出门之时,老太爷派了亲兵都不放心,又安排七哥儿跟着。” 沈三七听了话,笑意深厚:“我看祖母眼神不比以前了,正经孙儿都不认得,还要别人介绍,果真不是亲的不放在心上,真令人伤心。” 贾母颤巍巍起身,满脸慈爱,鸳鸯本要搀扶,沈三七已经起身上前接了过来,指尖轻触温润,鸳鸯的脸都有些发热,沈三七笑着看了一眼鸳鸯,鸳鸯看到那双眼的笑意,低了头,贾母听着三七说话,不带半分虚假客气,这份亲热劲令贾母非常喜欢。 手抬着要摸沈三七的头,沈三七察觉到,立刻麻利的弯下了身子,贾母摸到头上有个手指长的疤痕,隔着厚发亦非常明显。 手顿了顿,泪便下来了。 口中直念叨:“三岁半来到府里,老太爷安排人养在家里,虽比不得谨哥,却也不曾挨过饿,受过冻的,在外面这是受了多大的罪,七八岁那年元宵,膝盖碰破了一点子皮,在祖母屋还哇哇大哭呢,怎么回来头上这么大一个疤。” 沈三七待要劝,看贾母十分心疼,内心温暖,又头大了,这会子倒不知道如何劝说了,只一直分说:“不曾吃什么苦,没有受什么罪。” 看他不认,贾母知沈三七孝顺的心,不想让她心疼,贾母却知道必是吃了大哭头,受了罪的有,愈发心酸。 沈三七也怕贾母哭出好歹来,谨哥定要怪他这个兄长莽撞,眼里急切担忧,竟有些手足无措,鸳鸯看沈三七举止,接了贾母过来,又是说不要伤了心神,又是分说人多呢,都看老祖宗伤心,不免惶恐不安,岂不失礼。 邢王二夫人亦同上来相劝,凤姐因是年轻媳妇,不好近前,看到这也是紧了眉头,却不好霎时至跟前相劝打趣。 沈三七急了一头的汗,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口中只说道:“祖母真是折煞我,谨哥儿回来若见了老太太这般伤心,皮都不揭我的,老太太好歹多疼我些,万不可这般伤心。” 贾母方渐渐好了,又责怪沈三七:“你是老太爷认的干孙儿,在我面前也是祖母叫着,这会子倒怕谨哥儿,这是从哪论的礼,太生分了些。” 沈三七笑道:“祖母不知道,我随谨哥儿走时,祖父再三嘱咐我们,不可随家里那般称呼,因谨哥是自外避难的,为的是遮天避地,化解因果的意思,不可叫些东西再知道谨哥还在世的消息,我们出府至京外都是躲着人走的,连辞一辞祖母都不能,再者虽有亲兵,到底一时打量不到的人看我们兄弟两个孤身上路,有那坏心之人或觉着可欺,若是称呼大爷到底知道是大家公子出身,等闲宵小不辈不敢惊扰,我称呼谨哥儿已经惯了的,我与谨哥儿不差这一个称呼,兄弟情分是不差的。” 贾母点点头,连声应是:“这才是大家子骨肉,若拘礼生分拿自己视做外人,我断不能依,腿不给你打折了,再抽百八十个嘴巴子,看你能不能想明白了。” 沈三七只笑,只说道绝不敢菲薄自身。 贾母又嗔怪沈三七:“打小就是个调皮弄鬼的,今个好好的说什么大总管三七,连个七爷都不愿当了,这是打量我人老眼花认不出你,真真是讨打。” 沈三七本以为他在府里只呆了五六年,且又不是府里正经的哥儿,又不在贾母处养育,只在老太爷跟前,不想贾母还拿他当孙儿待,他在外呆了十年许,这番回来若人五人六拿自己当贾府的爷,岂不成拿大,这会子贾母怪责下来,这才亲近的长辈呢,沈三七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倒有难为情的模样。 贾母观他神情,不再多说,拍拍沈三七的手,先教他见过邢王二位,三七依着后辈子嗣礼,口称太太,婶母,这便是自贾恩候处论了,沈三七认先大太太为母,邢夫人便是继母,王夫人称作婶娘,邢王二位忙送上表礼,免了礼。 沈三七不肯,说“第一次见太太与婶母,只有请罪的,万没有省了礼的,长辈慈爱,做小辈的却不能不恭”。邢王二位便受了礼。唯邢夫人更是亲热,只想着虽是干亲,却是得老太爷亲自教养认了的,只看贾母见到便唤孙儿的,七哥又是一直在外跟着谨哥的,见面便唤了太太,这是尊重之礼,由此可见谨哥对自己这个继室的态度,邢夫人虽贪财,她无子地位尴尬,其人却并不十分愚钝,又欢喜这份敬重,亲扶起身,一再嘱咐:“绝不可外道,这本就是自个家里,又说若客气便是看不起她这个做母亲的”。三七垂手应了。 贾母点点头:“正是呢,自家长辈就是这般亲厚方是正理。” 沈三七见礼毕,引着贾母见过贾谨亲兵,贾母着重赏了伴着谨哥出行的赵周吴应四位教头,凤姐早已备了足足的礼,度贾母神色,又封了双份礼,贾母口中犹道太简薄了,未免失礼,吩咐鸳鸯备下厚礼,又问过赵周吴应家眷事家,路途艰辛之类。 贾母又吩咐人去说给贾赦,令他好生与几位教头致谢,谨哥在外十余年全依仗几位教头出生入死,不惧苦难。 几位教头连称不敢,只说老公爷吩咐莫死不从,老太太这般抬爱实在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