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嬷嬷闻言并未言语,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虽说她是赵稷的人,可也陪了林婉瑜五年有余,况且,赵岘打从出生到林婉瑜去世,一直由她照看,怎能没有感情? 赵稷瞧着她略显沉重的面孔,刚要说些什么,胸口徒然窒息一紧,被挤压的心肺像是找到了一条秘密通道,顺着喉管一股脑的往外冒。 咯了好大一口血。 姚嬷嬷急慌慌上前,正欲唤人传太医,却被赵稷伸手挡住。 “奶娘······”他气息不稳,身体半靠在姚嬷嬷身上许久,苍白的脸色才有了一些回转。 他直起身,指着下头的座椅,示意她坐过去。 “你瞧,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没有多少活头了。”赵稷苦涩一笑。 若不是时日不多,他也不会这样着急,将赵宁亲自送到赵岘的身下承·欢。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啊,他又如何舍得?可江山与赵宁之间,总得做出选择。 只怪她是个女子,撑不起江山的重任,所以,他必须要为她找一个不会背叛的人辅佐在她身侧。 他拳头抵着唇角,闷声咳了几声,缓了好一会儿,又道:“是婉瑜负朕在先,明明说好要嫁给朕,可转眼,她就成了别人的嫁娘。”说到此,赵稷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不相干的一句话,只有赵稷知道,不过是为自己的行为做出的牵强解释罢了。 姚嬷嬷缓缓起身,上前,为他斟了杯茶递给他,宽心道:“都过去了,何必时时念着平白填烦恼?” “可她嫁谁不好,竟嫁给了惦记着朕的江山的人。奶娘,她对朕的感情是假的,都是假的。”赵稷本想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话,奈何久压在心里,自以为的释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充血似的红,像个受人欺负的小娃娃,抓着姚嬷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的。 “将她接回宫后,朕待她与岘儿那般好,可她还是处处防备朕,哪怕到死,她也让朕发下毒誓,保他儿子周全。好啊,好,真是好······”赵稷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其中掺杂的愤恨、无奈、不甘···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朕如她所愿,不仅保她与那反贼的儿子周全,更是将他培养成了人人称赞的王者之才,只有他足够强大,才能守护着朕的宁儿,守护着朕的赵氏江山,也算是天道轮回了。” 这些年,这些话,他藏在心中太久,无人倾述、无处宣泄,久积成疾,在他破败的身体上,又浓重的添了一笔。 姚嬷嬷眼眶渐渐湿润,她安抚似的一遍遍的顺着他的背脊,心中忍不住叹息。 上一辈的恩怨,何苦让下一代人承担? 宁儿是无辜的,岘儿又何尝不是? 日后,当他知晓自己不仅玷污了皇妹,更是爱上了她,以他感情匮乏的个性,哪怕知晓了自己的生父是谁,也不会再觊觎赵氏的江山。 最难控的就是感情啊! 他心中有愧、亦有爱,除了死守,还能做什么? 真真是一步好棋。 至于赵宁,赵稷也早已为她找好了良婿,打从十几年前开始。 几个孩子的命数已定,命运却是人为。 赵稷便是那个操盘者。 * 赵岘刚回王府不久,圣旨便已下。 如他所愿,择日将动身前往小叶城。 赵岘没有欣喜、亦没有难过,他面色平静的站在赵宁昨日就寝的院子里,负手、背对着夕阳而站。 金灿灿的余晖将他身上渡上了一层暖色,冷若冰霜的人仿佛也带了些温度。然,若你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黑的似深渊的瞳孔上,一抹名为‘悲伤’的情绪正悄悄的蔓延。 早朝回来后,赵宁已不告而别,虽说预料之中,却也忍不住唏嘘。 “至少,说一声再见啊。”他轻喃了一句。 这一走,他也不确定会是几年,一年、兴许十年。 在他没有整理好对这位皇弟的感情前,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 “王爷。”凌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咱们何时动身?” 赵岘收起不该有的情绪,转身的同时,冷冷的道:“今夜。” 凌越急急跟上,边走边絮叨:“可咱们这一走,少说也得个一年半载的,这一下午的功夫,能收拾啥啊?再说,王爷走了,王府里又没了女主人,总得交代好了吧?还有,您也得跟要好的同僚啊、太子啊,道个别吧,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赵岘脚速不停,回答的话言简意赅。 “不需要。” 并没说具体什么不需要,然,凌越就是知道,他指的是,不需要跟赵宁做道别。 * 宫门下锁前,赵岘前来拜别。 赵稷交代过后,便放他去太史明丽的寝宫。 “岘儿···”太史明丽戚戚的唤了他一声,眨眼间,已泪盈于睫。 顶好的戏子。 “是儿臣不孝。”赵岘见状,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我儿是为守护江山,哪里有不孝一说?快起快起。” 太史明丽心知此事已再无转机,可她断不会让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俩人闲聊了一番,叮嘱他在外要多加小心,身边也无人侍奉实属让人不放心,絮絮叨叨的说到此,太史明丽终于说出了自己目的。 “岘儿,你自己一人前往,母妃实在不放心,既然,你与那薛家长女有眼缘,不如,带着她一起走如何?一来,可以培养俩人的感情,二来,身边也有个人照应,左右是要纳入王府的人,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赵岘想也不想的拒绝道:“儿臣不能从命,此番前往小叶城,并非单单镇压前朝反贼,其中涉及种种,均是政事,恕儿臣不能言说。至于亲事,不防等儿臣回来之后再定。”见太史明丽欲开口,接着又道:“儿臣一去也不知几年能回,若是薛家长女怕儿臣耽误了她,大可另嫁,儿臣并无怨言。” 话都说到这份上,太史明丽也不好再强求,最后,戚戚然的只道:“母妃只是担心你无人照料,若你坚持,那就等回京了再成亲,左右紫鸢年纪尚小,等的起。” 赵岘也没再拒绝,日后娶了谁,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都是挂名的夫妻罢了。 * 赵稷批完了最后一份奏折后,抬起头,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颈,冲着立在殿中央的人,问:“太子出城了?” 上午传信的那位叫小川子的小太监毕恭毕敬的道:“回皇上的话,殿下午时已出城。” 意料之中。 他这个女儿,他再清楚不过,表面上看起来软弱无能逆来顺受,永远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叛逆的很。 否则,也不可能拿到御赐的珍珠就将它绣在鞋子上,这是杀头的死罪。 不过,大抵是身份所限,她太小心翼翼,预料之外的出格之事,一律不做。否则,他也不会走投无路,下下策的将她送到赵岘身下。 “骆言可有动静?”赵稷收住心思,继续问。 “小叶城路途遥远,消息最快也要明日清晨传来,目前,还未有动静。” “嗯。”赵稷起身,一边往出走一边交代:“盯紧了。路上制造点麻烦,别让那小子看出破绽,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赵稷突然轻声一笑。 儿时,骆言这臭小子,永远像个小骑士似的跟在赵宁后头,将她护得死死。有一次,赵宁不小心掉进了湖里,骆言明明离她比骆轻风还远,却是最先跳进水里的那个,最傻的是,他竟不会凫水,险些淹死。 也正能因为如此,赵稷才在骆言与骆轻风之间做了最后选择。旋即,将他送走,放他一人在外历练。 笼中的鸟儿啊,永远是只金丝雀。只供人欣赏,难成大事。 这一次,赵稷给他机会,让他无需站在赵宁身后,可近到身边来。 不过一走就是十年,也不知俩人的感情如今如何了。 想到此,赵稷嘲讽一笑。 是好是坏又能怎样?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