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沥—— 夹杂说话声,脚步声,锅盖开合声,朦朦胧胧的细碎嘈切。 戚乐盯着雨滴在伞沿垂落成线,观察着水珠里扭曲的现实景象。她试图抽空自己的脑海,让自己不受记忆影响。 “……嘿哟,您可来得巧,这锅刚好!等等啊,马上给您装~姑娘,姑娘?” 戚乐转过头。 饼摊老板笑着把油纸装的一袋饼往前送了送,怕被淋着,没过沿儿,“您的饼~久等了啊,劳您接个手~” 戚乐伸左手接过,掩在身侧的手腕衣袖瞬间被冷雨浸透。油纸包上的雨滴悄然滑落。她右手扯了扯披着当雨衣的外套,雨水已然沉入头发,顺着流过脸颊脖颈,四下张望了番,她向大街走去,预备买一把伞。 “哎,姑娘~” 戚乐回头。 饼摊老板笑道:“您还没付钱呐。忘了吧?这雨天人就是容易迷糊。” 戚乐说了句抱歉,将饼子放回摊上,从袖子往腰上摸去,找钱给人家。摸了会,她确认自己没带钱。几个月里,她丢失了二十年独自生活的习惯。买东西总是另一个人付账的。天气如何,是否需要雨伞,也总是另一个人注意着的。 戚乐又说了句抱歉,解释自己忘带钱了饼先放这一会再来拿。 饼摊老板经了这一波三折,有点撑不住好脸色,僵笑着应了句没事。 后面客人不轻不重搡了她一把,挤过她走上前去,口里嘲道:“不带钱出来买什么东西?浪费旁人时间。” 戚乐昨天一天没吃几口东西,晚上又没睡,整个人虚得厉害,雨天地滑,那人一推,她就有些站不稳,倒退一步,脚后跟绊着一块凸起的石板,顿时摔到地上。 “哎呦喂!”对方瞪起眼:“想讹人嘛?” 几个路人好奇地撇了眼匆匆离去。 那客人扔下钱拿了饼丢下一句:“挨一下就倒了,哪儿来的病痨鬼!”快速走开。 一些人经过她时便离得远了。 戚乐站起来,感觉有点头重脚轻,扶着墙歇了会,缓缓往住处走去。 有点先前的架势,戚乐想。上辈子——或者该说是下辈子,那时总能遇到这种事,类似下雨的时候没有伞,稍微过分的……随随便便被人推倒在地,不管有没有碍着对方的路。 活得不好。无论漂亮与否,身体健全与否,父母健全与否。总像是没有这种能力。 回去之后,看见秦修秦佚已经起来了,正站在檐下撑伞。 戚乐走过去,把湿透的外套扔在门旁,“等会,我去买点饭回来,你们吃了再走。” “时间不够了,我和蝴蝶路上吃点就行。姐你这么早出去干嘛?还不打伞。”秦修半蹲下身帮秦佚系紧木屐。 “那行,你们自己去吧……不然你们还到客栈吃点得了,等我一下,”戚乐进屋又开始翻箱倒柜,“我给你们拿点钱。” “不用不用,我跟蝴蝶兜里还有不少钱,”秦修拉着秦佚下台阶,“你吃没呢姐?” 秦佚道:“姐姐,你赶快换个干的衣服吧,好冷啊下雨天。”说着,她被过路的风吹了个寒颤儿。 戚乐瞥了她一眼,凑上去撩了下她的外套,里面赫然是个丝绵袄,“你穿这个不热?” 秦佚噘着嘴裹紧外套:“我还冷呢。” 戚乐丢开手,“我吃过了。街口有个车行,你们雇辆车去吧。” “好,那我们走了。” “姐姐晚上见~” 戚乐挥了挥手。 “啊,”秦佚转过身,“姐,谢青哥哥什么时候来呀?他说明天要带咱们划船的,你见谢青哥哥的时候提醒一下他,免得……唉呀秦二修你别拽我衣裳了!我就说一句话,不会迟到的,要走你先走吧!” “谢青以后不会来了。”戚乐道。 这话不再像一句普通陈述,而像是一个诅咒,每个符号都从她不敢碰的地方碾过。 “什么?”秦佚懵懂道,“为什么?怎么了?” 秦修卡住秦佚的脖子将她拖了出去。 戚乐重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去找谢青。 不不不不不。 想到可以回去找谢青心里竟然就好受了。 不不不,别这样。 戚乐回屋换了件衣服,就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 为什么不能? 有什么不好? 长痛不如短痛…… 是吗? 戚乐跳下床,穿过屋门,跃过院门,在雨中不敢停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思想。 风或雨,寒冷或潮湿,弯折的道路与错落的行人…… 她的脚步这样快,九方客栈的招牌转瞬便到了眼前。她停下来,踌躇着,一步慢似一步。 她站在谢青门前,手在门上碰了碰,握了握拳,上前一步推开它。 房间里一股曼妙的香味,里间传出轻轻的笑:“你来啦?” 戚乐愣住了。 里间响起窸窣的摩擦声,烟色纱幕中探出如葱似玉的一只手,帘幕分开来,露出一张眉目纤长深刻的面容,绮丽异常。 “怎么不说话……你是谁?”帘中美人看清来人后,略略挑起一边眉梢,神情冷淡微带鄙夷。 戚乐环视四周,房间摆设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她退出门外,数了下位置,确认这就是谢青的房间。 戚乐道:“你是……” “地板都被你踩脏了。”美人拿小巧精致的折扇在鼻前摇了摇,“还带进来一股难闻的味儿。”她收扇往回走,“洗洗再过来罢。” “你是谁?”戚乐追上一步,又退了一步,“你认识……认识谢青吗?” 美人笑着扭转腰身,“不止,还很熟呢。野丫头,你待怎样?” 戚乐盯着她,“你在说谎。” 美人掩唇打了个哈欠,移步到里间,再无动静。 戚乐站了会,转身走出门。 “谢青在哪里,您知道吗?”戚乐靠在柜台。 掌柜的先是一笑,“您昨天走后,咱也没再见过谢公子啦。” 戚乐垂头神经质般快速敲击桌面,“他退房了吗?” 掌柜道:“谢公子没提,咱当然是留着的。” 戚乐倏地暂停手指动作。 “有什么咱能帮得上忙的,您只管说。”掌柜的招呼伙计,“去给秦姑娘沏壶好茶,再好好做几样儿点心。”转而对戚乐道,“您不如先去换洗一下,咱这儿朝着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的,一会儿茶点心上来,您悠悠闲闲地坐着,不定就碰着谢公子了。” 戚乐看了看自己,没说话,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了。 金玉瑱接到消息,忙忙的赶到九方客栈,临到近前,先进了隔壁一家店面把自己收拾了一通,这才状似悠闲地进去。 戚乐尽管打算看大街,脑袋却不由自主地走神,自作主张的胡思乱想让她坐立难安,心情直往阴郁上撞。 “想什么呢?”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 戚乐有一瞬间错觉,因此万分紧张慌乱纠结之余,也不禁万分喜悦,脸上便显出一抹极打动人的笑。 金玉瑱一怔,随即在千分之一秒里意识到这笑容或许不是对他的,“笑什么?” 那笑容果然收敛,“不干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