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笑感受到他身体的重量,闷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不一会儿,小腹传来隐隐的阵痛,下身有湿热的感觉,她只觉得身边的氧气越来越少,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比上一次更艰难,脑袋一热,晕了过去。 被褥缩成一团,里面一直没有动静,都墨好奇地掀开被子,将呼吸不畅失去意识的许笑拖出来,顾不上披在肩上滑落掉地的外衣。 都墨让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胸前,解开她的腰带,松了衣服,拍着她的脸试图将她唤醒。 “笑笑,笑笑?醒醒?” 许笑的脸惨白,表情痛苦,此时十分虚弱,根本无法回应他。都墨掀开被子,看见床上点点猩红,瞬间心中了然。 都墨替她度了真气,过了大概一炷香,血脉顺畅,气色一点一点好转,唇上终于有了血色。 将许笑放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都墨上楼将他的被褥抱下来给她盖上。似乎是觉得还不够,都墨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翻窗而入。 “属下参见教主。”那男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起来说话。”都墨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长手一挥,又披在肩上,“金陵城中可有琉璃宫女教徒?” “有。” “派人准备些女子每个月会用的东西送来。”都墨理顺衣角,神情自然地说,“买最好的。” 虽然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有机会用那些东西,但女人每个月那几天要用的,多少他还是了解一些…… 低头站着的男子一惊,一想又不太对,床上还躺着人,应该是给床上的人用。 都墨阴沉着脸,道:“还不快去?”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答话:“是,教主!不过,现在宫里刚上早朝,一般要等到早朝结束的时候商铺才开门。一时半会……恐怕送不过来。” “越快越好……”都墨摆摆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那男子早听闻教主大人喜怒无常,也不愿意多留片刻,赶紧翻窗办事去了。 都墨查看一眼许笑的情况,脸颊说不上红润,倒也不至于苍白无力,总算有好转的迹象。一摸脉搏,气血不足,宫寒肾虚,度气只是治标不治本,还得靠养。 不曾想她的身体已经掏空到这种地步。 看到矮屏风上还挂着他买的衣服,都墨心中触动,拉拉衣领,迈步回房,只希望等会儿下来时她已经醒了。 许笑陷入昏睡,一直没有清醒。 她像灵魂出窍了那般,来到一个纯白的世界,飘浮在半空中,既看不见顶,也看不见底。 面前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似乎是水做的,用手一碰泛起无限看不到尽头的涟漪。 她好像在梦里,又好像不是,早就忘了怀疑这些不合理。 镜子那头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许笑一点一点朝它靠近,手刚碰到镜面被一股吸力吸进镜子里。 眼前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许笑睁开眼只看见风吹过,天上摇曳着深绿色树荫,感受到散落在她脸上的光斑,耳边充斥着声嘶力竭的蝉鸣。 夏天……她怎么躺在地上,这是哪里的府邸,莫名有种熟悉感?她修图的时候好像看到过类似的建筑…… 许笑左顾右盼,只有一个四岁大的小娃娃和自己一样躺在草丛里,闭着眼睛摆个大字睡觉。 肉肉的小肚子一上一下规律的起伏。 小女孩穿着浅橙色的齐胸襦裙,手上握着一把仕女图团扇一动不动。风一吹,掀起她的裙边和短短的刘海。 许笑坐起身,想叫醒她问问这是哪里。 上一刻她还在金陵客栈里,下一秒便到了个陌生地方,真是奇了怪了。 该不会这就是《盗梦空间》里说的“梦中梦中梦”,她不过是从更深层的梦境回到上一层,实则还在梦里? 她已经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无。 不等她开口,远处传来尖叫声和嘈杂无序的奔跑声。 小女孩揉揉眼睛,终于被这声音弄醒,忘了拿自己的团扇,慢悠悠的从草地上爬起来,迈着短腿,睡眼惺忪地朝喧闹处走去,一边向月洞门走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娘,我要娘~” “哎,你的扇子!”许笑站在树下叫她,小女孩却不曾回头,只有一树的蝉用更嚣张的声音回应她。 知了—— 知了—— 知了—— 许笑实在受不了这聒噪恼人的声音,拿起团扇追了上去。 没走出几步,月洞门前走过一个人,许笑收回迈出的脚,呆愣在原地。 知了—— 知了—— 知了—— 那稚气未脱的少年,是还没有现在高,现在强壮的都墨。 他穿着黑白渐染的夏衣,更显身材修长,头发高高束起成一束,随着脚步在热风中左右摇晃。 小女孩揉揉眼睛,站在台阶下,抬头看向屋里,身边的人尖叫着,惊恐着,不敢进屋。 都墨走到她的身后,大手覆上小女孩的眼睛。 “别看。” 知了—— 知了—— 知了—— “都墨哥哥,娘亲为什么要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这样不痛吗?”小女孩抓下都墨的手,问的天真无邪。 寒意爬上许笑的腿和胳臂,后怕席卷全身。不用看画面她也能感受到那无法抵挡的恐惧。 都墨将她抱起,小小的脑袋揽入自己的肩窝。 “姨娘不会痛了,永远不会。” 在那个瞬间,小女孩似乎是懂了什么,肉肉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放肆的大哭。 他抱着小女孩,从许笑面前走过,从庭院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知了—— 知了—— 知了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世界一片沉寂。许笑低头一看,手上哪里还有什么团扇,回头却发现,那团扇一直躺在草丛里。 茂盛的树叶迅速干枯,一阵狂风刮过,掉落无数片失去生命的叶子,一层又一层,淹没了仕女图团扇。 “哐当”,重物落地的声音。 像是背后出现一个被人关掉声音又打开的音箱,着实吓了许笑一跳。 说话的人是个七、八岁的女孩,短短的刘海变长了,挂在耳后,肉肉的躯干抽长,变得精瘦。她身上穿着浅紫色的衣服,衣袖和裤腿做了裁剪,方便活动。 都墨已有了现在的模样,几年间变得成熟稳重,翘着腿坐在石桌前喝茶,一如现在的坏心肠。 两人都在月洞门这个小小的框里,天上飘着落叶,那定格场景如同一幅画。 “都墨哥哥,新铸的剑太重了,我拿不动……” 小女孩低头,自责地说。 “不能偷懒,多试试。”都墨合上茶杯盖,正色道。 “可,可是,都墨哥哥那么厉害,能保护我……那我是不是不用学武功了?”女孩不安地搅弄着手指,生怕他拒绝,赶紧补了一句,“再说我不学武功也可以帮都墨哥哥的!” 都墨把茶杯搁在桌上,一脸严肃。 “琉璃宫不养闲人,练功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以后还想看到我,好好练功当上琉璃宫的护法。不然我就放你走,这辈子别回这里。” 说罢,他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出离那个不完整的圆框。 小女孩懊恼地坐在石凳上,如同化身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枯叶落在她的头上,很快被她抖落。 她拾起那把比她半个人还长的铁剑,摇摇晃晃练习起来。 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已有了许笑的样貌。 大风刮过,锋利的枯叶扑面而来,许笑下意识用手护住脸。冰凉的东西降落在她的指尖,瞬间消失不见。 入眼之处全是雪花在飘落,一片一片。 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放团扇的地方被厚厚的积雪掩埋。 眼前的月洞门就像采取了特殊摄像手法的电影拍摄时用的道具。 这部电影,名为——《许笑》。 当年的小女孩变得高挑,结实。披着黑色的紫貂披风,出现在许笑眼前。 那张脸同她有八、九分像,只是少了些沧桑,多了分苍白。 两人对视,无话可说。许笑的肋骨隐隐作痛,似乎在发出哀号。 许笑明白,从一开始,她看到的人就是许笑,上一个“许笑”。 “许笑”体力不支,缓缓向后倒在雪地上,她的呼吸放缓,眼眸渐渐失去焦距,身下的积雪染上红色。 雪花继续飘着,丝毫不受影响。 许笑想上前叫醒她,才发现动不了腿,想喊,叫不出声。 天空中开始飘落红色的雪花,一片晶莹的六边形雪花融化在“许笑”的脸上,变成一点血迹,接着又是一片,很快变成一大片,铺满她的脸。 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吱嘎吱嘎”。 她无法窥探都墨的脸和他的心,因他从出现在画面中便一直背对着她。 都墨抱起“许笑”,一边走一边说:“笑笑,撑住……” 寒风不留情面的咆哮着,将这句话在风中吞噬殆尽。 如同一幕戏结束,演员们有序退场。 这是梦吗?好真实的梦,会热会闷,会冷会疼…… 许笑抬头,闭上眼,期待这场梦赶快结束。 雪花亲吻脸颊的微妙触感消失了,她睁开眼,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