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两只麻雀从许笑头顶飞过,叽叽喳喳落在树枝上。 许笑回头,那棵寒冬飘雪时光秃秃的大树,枝桠上绽开翠色嫩芽,衬托着躺在树干上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人一身暗紫色丝绸面料劲装,饰以丁香色发带,她的左腿自然下垂在空中,来回晃悠。 春光正好,怡然自得。 树上的人正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许笑”。 冬日白茫茫一片的草丛早已冰雪消融,冒出今年新生的草。许笑站在原地,看着她祥和的微笑,觉得如此陌生。 她和“许笑”唯一相似的只有皮囊,比如她就不会有她那样安详的表情。她做事总是操之过急,患得患失,自己给自己施加多余的压力,制造成批无聊的焦虑,最后反而弄得一团糟。 深吸一口气,许笑放松自己靠在墙边,就这样静静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既然是在梦里,那就慢点吧,不也挺好…… 她正享受着难得的精神放松,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许笑侧头,只见穿着柳青色衣裳的小个子男孩从月洞门闯入,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打破庭院暂时的安静。 是青炼? “老大,不好了,主人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还要让她当护法!”青炼停在树下,抱着树干摇晃,想把她摇醒。 “许笑”看他一眼,身法利索,飞身落地。 琉璃宫已经很久没有女人进来了,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 “都墨哥哥可说她是什么来历?”她干净的眼里起了波澜,染上一抹阴霾。 “没说。是个十二、三的女娃娃,比我大一点。”青炼放开树,忙跑到她身边告状,“刚刚在大厅,她突然身体不适晕了,倒在主人怀里,整个人抖个不停,可真有心机啊,啧啧~” “许笑”没说话,看向月洞门的方向。许笑以为她在看自己,仔细一辨又不是。 她回转身,半个身子趴在门上,只看见都墨怀里抱着一个双螺髻的小女孩,像抱着一颗珍珠,悄无声息从她们面前路过。 他关心怀里的人,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许笑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片刻,回过神来,一步一步走近“许笑”。 你也看到了对吧,这个身体的原主,此刻你在想什么? 待走近了,许笑终于看清她眼里闪烁的光亮一点点熄灭,如一片死水般,拒绝一切想沉入深处的东西。 青炼捂住嘴,待人走远,继续说:“看她没什么能力,凭什么顶替我当三护法,我青炼第一个不同意!” “许笑”摸摸他的头,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主人的选择,我们只是属下,应当遵命。” 青炼第一次听她叫都墨“主人”,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既然大家以后是同级,你不能欺负她。” 青炼肉脸气鼓鼓的,撇嘴道:“我不会欺负她的,只会狠狠欺负她!” 这个女的不来,他还是琉璃宫第三护法,她一来就抢走自己三护法的位置,以后说出多没面子,总要矮人一截。 许笑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这位原主看,似乎要窥探她的内心。 “你……” 许笑试着开口说话,话刚出口,身边的景物和人如碎片般破碎消失,四周恢复一片无垠的白,只有“许笑”出现在她面前的镜子里。 这感觉很奇妙,仿佛自己看自己一样。看久了,都不记得自己原来到底长什么样。 许笑问:“你喜欢他?” 镜子里的她敛眸,轻声说:“我已经死心了。” “你说谎!”许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你的眼里有情,你是喜欢都墨的,以前的许笑是喜欢都墨的! 镜子里的许笑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反问:“那你呢?” 许笑被这话噎住,那句“不喜欢”始终说不出口。 “许笑”淡然地笑笑,说:“很奇妙吧,这是梦,也不是梦……我在梦里与你相见,事事具细,皆为真实。” 许笑低头,不敢直视她无畏的双眼。跟原主比起来,她就是个流氓,霸占她身体侵占她回忆的流氓。 她做不到“许笑”那么坦坦荡荡,落落大方。不管嘴上怎么嘴硬否认,心里自动算了一笔明白账。 相处时间虽不多,但她知道都墨对她们是用了心的,从她的立场看,他是反派,但不是一个坏人,她没理由讨厌他。况且看了原主与都墨的春夏秋冬,纵使时光荏苒,“许笑”的眼里,心里始终被都墨的身影塞满。 可都墨不是,他在往前走,不停地走,忘了“许笑”还停留在原地,一直没跟上。 许笑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许笑”摇头,说:“是你出现在我的梦里。” 许笑听完这话一愣,只觉得头重脚轻,天灵盖疼得厉害。 庄周梦蝶,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或许不是“许笑”出现在她的梦里,而是她乱入“许笑”的梦境。 原主的灵魂早就不在这具身体里,她怎么从没想过原主去哪里了呢? 许笑试图穿过镜子,无形的屏障将她俩阻隔,许笑只能对着镜子喊:“你还活着?” 相比她的激动,镜子里的人淡然多了。 “我不知道,我还没搞清楚……也许到头来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许笑一听,觉得她话中有话,似乎还有希望:“如果你还活着,回来好不好?我想回家……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许笑”凄凉的笑笑,说:“抱歉,可我不想回来了。” “为什么?”许笑追问,“你的梦里明明还有都墨,你根本没有死心,为什么要放弃?” “不是这样的,你不懂……我没有妄自菲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适合他。”“许笑”眼中带着淡淡的伤感,表面仍然十分平静,“他只是把我当做妹妹,他看我和看冰棱的眼神是一样的。我早就懂了,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何苦还要折磨自己呢?” “难道要折磨我吗?”许笑皱眉,觉得她的做法太过自私。 “许笑”连忙解释:“不是的,我……” 万籁俱寂,只看见她的嘴在动,一张一合,没有半点声音。 许笑迷惑了,问:“你说什么?” 镜子里的人神色紧张起来,用力拍着镜面,两人间仿佛隔着一面看不见的隔音玻璃,纹丝不动。 许笑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像一点一点变透明,没有任何办法。 她用唇语说,对不起。镜子里的人如同复制般做出同样的动作。 很快,“许笑”在镜子里彻底消失了。 许笑张望四周,洁白无瑕,无边无际,和她刚来时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 好奇怪……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好冷。 许笑正抱着肩膀蹲下,稍微退后一步,在看不见的悬崖边踩空,不断下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哈啊——” 许笑一口气上来,在被窝里苏醒。 靠,谁把被子盖到她脸上的,都快窒息了!话说都墨呢…… 许笑探出半个脑袋在屋里环视一周,没看到人,心里还有点失落。 哄她睡着了就跑,厉害厉害。 自己动手将上面那层被子折半,许笑靠坐在床头,心有余悸往后看了一眼。 还好没人…… 虽然身体有点虚弱,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异物感消失不见了。 从她穿越到这里一个多月以来,偶尔身体无法灵活使用,这点总是让她很在意,就像糖果罐子里硬塞进一个塞不下的多边形。 现在,这种不贴合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是不是意味着,原主残留的灵魂也彻底消失,这具身体完完全全为她所用。 如果“许笑”灵魂不在了,自己怎么可能还梦到她呢,况且她说是自己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么她的灵魂应该还好好的活在某处…… 唉,太复杂了,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嘛……她还没搞清楚梦就醒了。 许笑闭上眼,靠在床头柱上休养生息。 她以前来大姨妈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到腰都直不起来,这身体看起来结实,内在却极虚。 这个“许笑”,到底是怎么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咚、咚、咚——”,屋外有人敲门。 “谁?”再度昏昏欲睡的许笑立刻打起精神问。 “属下来送东西。”屋外传来女子文文弱弱的声音,“是教主派我送来的。” 陌生的声音,都墨派来的? 许笑心中生疑,但还是让她进来。 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推门而入,径直走到许笑床前,放下一个麻布包裹。 “这是?”许笑一边问一边动手解开捆好的包裹。 待拿出里面干净且两端缝有细带的棉布条,许笑年轻脸皮薄,看到这东西自然什么都懂了,不由脸红,赶紧把包裹收进被窝里,打断要给她科普的大姐。 “我知道了,谢谢你。” 中年妇女和善地笑笑,说:“没什么的大护法,是教主贴心,属下先行告退。” “嗯。”许笑红着脸,心不在焉地答应。幸好都墨不在,不然这场面一定尴尬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