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极度紧张的奔命了大半夜,夭夭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一根浮木,艰难的舒出一口气,靠着背后那根树干瘫倒在地。 看来,有“菖兰郡主”这个身份做倚仗,她目前至少是安全的了。日后之事,再徐徐图谋便是。 那小郡王见她倒下,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大喊:“姐夫,姐夫,你快过来。我阿姐不好了!” 宋引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半蹲下去,急切的问:“菖兰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边说边伸出手,紧紧握住她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截雪白手腕。 夭夭下意识要挣脱,却没挣脱出来。 他掌心温度隔着肌肤传递过来,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腕。她紧紧捏住拳头,并未丝毫享受这种暖意,反而轻起了一层颤栗。 宋引没露过她眼中闪过的抵触,甚至可以说是一丝可以称之为厌恶的情绪,又愣了愣,忙握住她手,贴到他左胸那片跳动的地方,恻然道:“菖兰,你打我骂我皆可,莫再与我这样生疏。我宋公瑾对你一片痴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等明日回去,我就亲自去西平侯府向你赔礼谢罪。” “西平侯府……” 夭夭在心中默念这四字。没想到,这菖兰郡主原来出身自西平侯府。她虽然对西平侯府不甚了解,但对西平侯这个人,还是有些印象的。记忆中,这位侯爷长得颇面善,为人圆润油滑,和谁都能一见如故,兜里还总是藏着些干果糖果等物,很招孩子们待见。 其祖上三代,皆是声名赫赫、威震一方的功勋之臣。可惜到了现任西平侯孟平安这代,西平侯府的荣耀似乎没有延续下来。这位侯爷人如其名,从小就没什么大志,万事只求一个平安喜乐,既不爱读书也不爱习武,对遛鸟走犬走马观花这等事倒十分有天赋,少年时便在长安城的斗鸡大会上凭一只金鸡斩得头筹,得了个“金鸡王”的称号。袭了爵位后,这位侯爷依旧保持其纨绔做派,整日同朝中一群老纨绔厮混在一起,坐吃山空不务正业,组成朝中一道靓丽风景。 至于菖兰郡主…… 夭夭定了定神,努力在脑中搜刮关于这位郡主的蛛丝马迹,可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记不起大邺朝的皇亲国戚里有这么一位贵女。 按理这位菖兰郡主既和她生辰八字相合,她生前应该至少听过这个名字才对。难道是当了五年的孤魂野鬼,她记忆力衰退了? 她颇是头疼的揉了揉脑袋,宋引还在握着她另一只手忏悔,见她终于动了,目露惊喜道:“菖兰,你听到我说话了是么?” 夭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张脸,含糊道:“我……我想回家了。” 宋引似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夭夭心中一动,立刻补充道:“回西平侯府。” 若菖兰郡主真是西平侯之女,以宋引的个性,定会有所忌惮,不敢对她用强。 这话果然有些分量。宋引脸上的喜色凝滞了一瞬,才笑道:“那是自然的。”他很快恢复常态,小心翼翼的搀着她站起来,用哄劝的口吻道:“侯爷就在山上随圣驾夜猎,我立刻送你去见他。” 说着,便动作温柔的扶着她上了马。 宋引也翻身上来,极自然的挽住缰绳,把她小心的揽在怀中。 与他身体一触,夭夭周身立刻又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颤栗。宋引只当她是冻着了,双臂紧了紧,更用力的圈住了她。 一路上,处处可见仓皇奔逃的鬼火和杀气腾腾的夔龙卫。夭夭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来不及躲进坟里的野鬼像牲口一样被罗入网中,五年来积下的噩梦浮上心头,不由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浑浑噩噩的行了不知多久,至一处山腰时,四周忽又亮起密密匝匝的火光,并伴着一阵阵放浪无惮的嬉笑声。 夭夭察觉到腰间宋引的那只手微微僵滞,抬头一望,陡然睁大双眸,也惊住了。 山腰处一片平坦的阔地,杂草丛生,堆满荒坟,熟悉至极,正是她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时看到的那片乱坟堆。 只不过,此时这片坟地乱糟糟的聚满了一身赤红的夔龙卫,四处皆被火杖映得亮若白昼。 原本还算整齐排列的坟包,已一片狼藉,坟被粗暴的掀开,或新或腐烂的棺材板散落的满地都是,上面还堆满了白骨和骷髅。众夔龙卫策马穿梭其中,如踩踏烂泥般,来回踩踏着那些尸骨。另有几人正对着一具衣不蔽体的女尸品头论足,发出阵阵浪笑。 随着新的坟包不断被翻开,不断有成群的鬼火从黄土下冒出来,落入夔龙卫早就设好的罗网中。 夭夭胃里一阵痉挛,酸水一股股涌到喉间,令她几欲作呕。没想到,这群夔龙卫为了猎鬼争功,竟丧心病狂的掘人坟墓! “哦?宋副使。” 见有人闯入,正围着女尸的那群夔龙卫齐齐回头,心照不宣的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眉毛一挑,衔笑问道:“宋副使猎了多少鬼了?怎么不见你的灵网?” 他口中的“灵网”,就是那些夔龙卫专门用来猎捕野鬼的网。据说,刀枪难入,水火不侵,是用特制的符水泡制而成。 宋引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只简略的道:“有事耽搁了,还未猎到。” 那群夔龙卫一听,立刻旁若无人的哄笑起来。 方才说话的那个夔龙卫倒没笑,只掉转马头,慢悠悠行至宋引对面,阴阳怪气的道:“宋副使,你这样可不厚道。都督还在等着咱们猎鬼回去呢。到现在你连一只小鬼都没抓着,若被玄牧军抢了风头,咱们丢脸事小,让都督和夔龙卫在圣上面前丢了颜面,这罪责你担得起么?” 这人天生一脸阴邪相,连笑得时候都是阴测测的。说话间,眼睛已开始有意无意飘向被宋引揽在怀中的红衣少女。见她肌肤雪白,皓齿明眸,乌发散落了一缕贴在凝脂般的脸颊上,愈发显得娇美如花,曼妙不可方物,双目似被黏住般,许久不肯挪开。 这张犹如噩梦一般的脸乍然出现在眼前,夭夭打了个激灵,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忍着没惊呼出声。纵然如此,浑身依旧止不住的发抖。感觉到他目光始终笼在自己身上,更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季侯孙是出了名的好色□□,跟着宋引同来的护卫光看他神色,就觉不对味,怒道:“季侯孙,你算什么玩意儿,也敢这样同副使大人说话?” “不敢。”季侯孙懒懒一握缰绳,毫无告罪之态,只道:“我不过好心提醒一下宋副使罢了,免得他一遇到温香软玉连正事是什么都忘了。” 眼睛却依旧黏着夭夭,神色轻佻的问:“宋副使好本事,从哪里猎到这么一个尤物?该不会是这山里的野鬼所化吧?” 宋引神色僵硬的道:“季督使说笑了。这是西平侯之女,菖兰郡主。” “菖兰郡主?”季侯孙眼睛一眯,眸底有精光暗暗流动,毫不掩饰面上饥馋之色:“说笑的恐怕是宋副使吧。菖兰郡主不是死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依我看,这女子身份甚是可疑,不如交给我带回营去,仔细验验她到底是人是鬼。也免得宋副使鬼迷心窍,被美色所惑,误了大事。” 见宋引脸色几乎要垮下去,他越发玩味的道:“对付女人,我可比宋副使有经验。” 当着众人的面,这季侯孙敢把话说得如此露骨,显然并不把宋引搁在眼里。 夭夭心一沉,掌心已有温热濡湿的液体,从指甲缝里渗出,寒意也如毒蛇的冷信,钻进层层衣裳,贴着肌肤,爬上背脊。 有了五年前的教训,她自然不会把希望寄在宋引身上,也不会寄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一旁,听季侯孙竟然觊觎自己阿姐,那小郡王已气得小脸发青,张嘴便要大骂,却被护卫堵住嘴拖到了后面。想必是宋引的意思。 夭夭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松开攥出血的拳头,悄悄摸出藏在袖中的那根银簪。 宋引毕竟身居副使之位,即使这季侯孙与他不对付,也不会公然置他性命于不顾。真到万不得已之时,挟持宋引,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她如此安慰自己。 “卫都督既把这重任交给公瑾,公瑾自会全力以赴,不敢懈怠半分。” 僵持片刻,宋引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发干。 “至于菖兰。”宋引低头看了眼夭夭,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她是人是鬼,我心中自有分寸。我正要送她去见西平侯,也会向都督禀明内情,就不劳督使费心了。” 季侯孙神色一阴。 宋引匆匆同他作礼告辞,便掉转马头,欲拣别的路下山。 “且慢。”季侯孙寒瘆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顷刻,只闻季侯孙意味不明的笑道:“宋副使心里有数最好。方才我搜查这乱坟堆时,发现有一座荒坟里的棺材被挖了出来,尸体也不见了。都督已下令封山,这山里又没别人,这死人哪儿会自己跑路,除非是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上面。此事蹊跷至极,我也正要禀于都督决断呢。” 宋引动作一僵,终于停住。 季侯孙仿佛是拿捏住了他的三寸,颇得意的斜睨着他背影道:“都督那边且不提。莫忘了,这次围猎,穆王也在。这世上什么鬼怪邪物能逃得过他手中那把辟邪剑呢。若夔龙卫被穆王抓住把柄,参到圣上那里,惊动了干爹他老人家,别说什么爵位了,只怕你十条命都不够兜着。” 他这话已算是□□裸的威胁了。 宋引面色一白,握缰的那只手,五指攥得指节泛白。 “你我好歹同僚一场,宋副使可要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季侯孙淫邪的双目复盯上被宋引挡住大半的那个引发他无限遐想的曼妙身影,下腹已隐隐起了一阵胀痛,咽了咽发干的喉咙,道:“只要我验了这女子正身,自会在都督和干爹面前替你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