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人死之后,魂魄并不会立刻离体,待过十二个时辰之后,神识才会完全消失。同样的道理,借尸还魂者,魂魄与所借“躯壳”也不会立刻融为一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神识才能完全稳定下来。 毕竟,与抽出一样东西相比,把一样东西强塞进另一样东西里花费的时间要长得多。 这也意味着,对于很多野鬼来说,还魂成功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第一年将是他们最危险也最难熬的时日。若运气好,一世顺遂,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侵占所借躯壳,直至魂魄完全融入那一身血肉中,待寿尽之后魂魄重入轮回投胎转世,自然是最最完美的结局。可若运气不好,碰到了修为高深的厉害人物或能感应游魂的厉害法宝,魂魄被强行抽离躯壳,是既入不了轮回,也做不成鬼的,只能像破碎的瓷片一样七零八碎的散落世间,千万年都不一定有机会聚齐成完整魂魄。 季侯孙所提到的那把“辟邪剑”,就是能感应到游魂、邪祟等异灵的上古法宝。 今夜起起落落,一颗心也跟着大起大伏,这条命像是从夹缝中捡来的一样,随时都可能丢掉,夭夭再听到这样恶劣的消息,已不如之前那般慌张惶恐。 只是宋引却不如她轻松。即使不回头看,她也能想象出宋引此刻的脸色是如何的僵硬苍白。正如五年前他坐在观刑台上一般。 夭夭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强烈的念头。宋引应该知道菖兰郡主是葬在这片乱坟堆里的,并且还知道丢的那具尸体就是他的未婚妻,菖兰郡主。所以季侯孙的威胁才对他起了作用。 他究竟察觉了多少,夭夭不得而知,但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否则,这菖兰郡主既是侯门贵女,又是他宋引的未婚妻子,他再懦弱窝囊,也不至于忌惮季侯孙到如此程度。 夭夭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五年前,宋引将她这个余孽送上祭台,想必为自己换取了不少富贵荣华,才能摇身一变,高居夔龙卫副使之位。 若五年之后,他又一次……夭夭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时,一名夔龙卫奔至季侯孙马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季侯孙脸色一变,不甘心的盯了夭夭一眼,调转马头道:“走!” 只留了一部分人马在此地继续刨坟捉鬼,便带着一群夔龙卫纵马消失在林间。 季侯孙一离开,那小郡王才得以挣开护卫,冲着他离开方向破口大骂,并愤愤不平的问宋引:“姐夫,这孙子到底是哪儿来的,改日我定要狠揍他一顿,给他些颜色瞧瞧。” 宋引摇头,神色凝重道:“阿羽,此人阴险歹毒,极其危险,你日后要离他远些,万万不可得罪他。否则……” 他叹了声,没说后文。 那小郡王孟菖羽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依旧摩拳擦掌的大骂季侯孙无耻下流。 “菖兰,让你受惊了。”宋引语气有些愧疚,还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倦。顿了顿,他动了动嘴唇,似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一半,却又闭住了。提起缰绳欲继续前行。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夭夭忽道。 一路行来,这还是夭夭第一次主动开口。宋引微微一震,握缰的手抖了抖,喜道:“菖兰,你终于肯理会我了。” 他面上的颓丧一扫而光,双目灼灼的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舍得离开我的。昨夜你还给我托梦,说你还剩一口气,却被他们活活钉入了棺中,盼我快去救你。没想到竟是真的。你那么善良,阎王爷如何忍心收走你的命?” 夭夭一怔,倒不知如何回应他了。 下山的路上,夭夭思绪飘飞,满脑子都是宋引向季侯孙介绍菖兰郡主时说的那四个字,“未婚妻子”。 原来,这菖兰郡主还并未正式嫁给宋引。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心头登时如卸掉了一块千斤大石般,前所未有的轻松,也重燃起了一股炽烈的希望,连带着季侯孙那张曾令她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脸,以及那把传说中的辟邪神剑,也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又沿着山道行了大半个时辰,出了一道谷口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雪白营帐。帐门却是赤色的蜀锦制成,上绣一团金色夔龙兽。 宋引将夭夭安置在一处整洁宽阔的营帐里,留下吴刚守着帐门,便带着手下夔龙卫上山猎鬼去了。那小郡王孟菖羽也想跟着去,却被夭夭留下作伴。 等宋引回来,就该送她去见西平侯了,她必须趁这个时间尽快搞清楚关于菖兰郡主的事情,以免露出破绽。孟菖羽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孟菖羽少年心性,抓心挠痒的想去山上试试身手,哪里能在帐中呆得住,几次想溜出去都被吴刚给堵了回来,只能暴躁的在帐中踱来踱去。 “咕咕。” 折腾一夜,腹中已饿的火烧火燎。夭夭见帐中的长案上还摆放着几盘新鲜的糕点,便端了一碟牛乳饼,拣了一块丢到自己嘴里,又递到孟菖羽跟前一块,和他搭话:“你姐姐又没跟宋引成亲,你干嘛唤他姐夫?” “还不都是为了你。”孟菖羽火气正大,恨铁不成钢的白她一眼:“连个男人都不搞定,就知道上吊,窝囊死了。” “我替你毁了他清白,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他气愤的哼哼道,难掩得意。 夭夭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牛乳饼,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你是说,我为了宋引上吊?” 孟菖羽瞧智障似的瞧着她,一脸沉痛:“姐,你该不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吧?” 夭夭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光彩之事,硬着头皮道:“醒来后,我的确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孟菖羽看她的眼神,俨然已笃定她是个智障,用一种十分羞耻兼嫌弃的口气道:“你大婚当日,从花轿里逃走了,冲到东平侯府去找宋引,要和他私奔,宋引却不肯见你。你一时想不开,就跑到山上上吊了。” 末了,又补了一刀:“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咱们的爹嫌你丢了西平侯府的脸,才听那妖妇的话,把你草草埋到了山上。” “……” 方才在散发着诱人香甜的牛乳饼,瞬间味同嚼蜡,夭夭机械的咽下最后一口,再也没心情吃了。 原来,这菖兰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新婚当日,竟抛下新郎,逃婚去找别的男人,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夭夭总算明白,为何方才在山上遇见时,宋引握着她的手不停忏悔,还说了那么一番信誓旦旦的话。 刚才在山上黑灯瞎火的,夭夭看不真切,只觉得这菖兰郡主衣裳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格外繁复,不便行动。如今就着帐内油灯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菖兰郡主身上穿的竟不是普通衣裳,而是一身描金绣凤的大红嫁衣,裙裾和袖口处则用金线绣满鸳鸯。 看来,孟菖羽没有骗她,这菖兰郡主的确是在大婚当日死去的。 见夭夭神色恍惚,魂不守舍,孟菖羽只当自家阿姐被吓住了,甚是老成的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现在整个大邺朝都知道你为宋引上吊了。要想挽回名声,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死缠着我那「姐夫」,让他把你娶进门。看那时谁还敢说闲话。” 夭夭心里沉甸甸的。菖兰郡主死前留下的那个烂摊子,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这时,孟菖羽忽然探过来一只脑袋,绷着小脸问:“阿姐,你真是被那妖妇活活钉进棺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