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若斐怀里揣着喜帖被妥静命心腹送到距宫城不远的一处别院住下。
别院不小,屋舍低矮宽阔。每当正午,婢女都会入内室支起向上翻的格子纸窗透过仙桃葫芦状的窗棂,可看到一排合抱粗的松树被种在屋檐外。天气转暖,一层层的松针绿得十分新鲜,而到了夜里檐下的灯笼“噗呲”燃尽时,它们就如夜色一般黑得深沉了。
蒲若斐看厌了院里的松树便想要找些消遣日子的玩意但若想出门走走,身后势必要贴上两块狗皮膏药几个被派来监视她的渤海侍卫。人粘着膏药,肉会发紧黏糊,蒲若斐后面跟着他们,眉头也不觉得多皱了几下。
这天夜里,内室唯一一块琉璃窗上染着墨色许久也不见下人去为灯笼续蜡。蒲若斐走过去将窗掀开,一阵松风扑面而来原来是一个人顺着屋外的松树枝条轻轻巧巧地滑了进来。
松树枝可不堪重负有时上面的积雪多了,也会将它压折。来者能踩着枝头梢入室说不定还在上面躲了一阵可见其轻功非凡。
来者一身黑衣双足踩地后先呸呸了几口,将嘴里叼着的松针给吐了出来。
“吕先生这回怎么不装作婢女进来了?”
“呸,我可不是为你在花心思。”吕伯生一把拽下自己的面罩,露出被捂得通红的脸,愤懑道:“这院里的侍卫看得紧,一双双眼都快把院里上下盯出窟窿了要不是我去了延寿伯府打探到消息,恐怕我们还蒙在鼓里!”
蒲若斐倚上一张高腿桌子:“你打听到了什么?”
“你猜他们要算计什么?”吕伯生差点将自己的牙咬碎,又看她眉眼轻松,怪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就一拳捶在她身后的桌上:“他们准备逼你带着那串破珠子,陪他们演一场好戏!”
手串是当年先帝北征的战获,更是渤海人民的耻辱,如今这件宝物回到了渤海,百姓却是不知情的。想必妥静是想从这上面下手,好要树下她与小皇帝的威望。
前几日与自己言笑晏晏,说着互帮互济是理所应当,背后却想着拿人开刀。物尽其用,倒也不失妥静本色。
这全在蒲若斐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轻轻点了下头,全然没有想要开口谴责妥静一番的意思。
吕伯生看得不爽,逼问她:“她们要你扮大乾使臣,在狗屁皇帝大婚的时候向渤海进献破珠子,让渤海人在大乾脸上撒尿,这口气你也忍得下去?!”
许是他的字眼太过粗鄙,蒲若斐脸上竟忍不住挂出一丝笑意,见吕伯生又横眉瞪眼,就赶忙安抚他:“你多虑了,我要是做了这件事,大乾的颜面岂不被我丢了干净?莫说是我了,陛下在朝堂上也会难过。”
“是呀,”吕伯生转怒为喜,心道她还不算糊涂,手拽着她的肩头便往窗边推:“所以你还留在这磨蹭什么,快快跟我回大乾,走走走,不受他们的穷气!”
肩头被人捏着,蒲若斐差点被吕伯生扔到窗外边,还好她时刻惦记着陛下的暗疾,抓住窗棂不放手:“不行,我有事情,还要留在这。”
“你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跟那个屁公主眉来眼去罢了!”吕伯生换了副面孔,暴躁得差点跳起来:“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七七八八来,那我可不管了,这次来我是为了陛下,不是为了救你出去!”
“吕大人这话可是说错了。”
一道女声自屋外传来,话音落下时人已站到了屏风里。芊芊手指旁摇曳的裙袂与流苏,无言地道明了刚刚的步履之疾。
蒲若斐笑道:“殿下的身姿轻盈,想必是找了位轻功师父,好好练了些时日。”
吕伯生则一点没有做贼的自觉,不客气地指着滴水的铜漏道:“深更半夜的,堂堂一国公主闯入天乾的屋子,是想做什么勾当呢。”
面对吕的明嘲和蒲的暗讽,妥静却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反而微微一笑,指着后面跟进来的婢女:“吕大人,本宫若是真想做些什么,为何又带这么多人,摆这么大阵仗?”
蒲若斐道:“说得不错,殿下一向爱惜羽毛,如今更恨不得将羽毛整日泡在温汤里梳理,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她的话看似解围,却在影射妥静口蜜腹剑,要拿珠子立威的事。妥静自然是听懂了话中的深意,又是一笑:“人各为其主罢了,假以时日若斐站在本宫的位置上,定然也会生出无限烦恼,这可说不准又会发生什么事。”
吕伯生爱说浑话,可在江湖风险走了这么多年,也练了一份粗中有细的本事。他虽看不惯妥静,想冲上去将人按着脖子扭断,但他看出了这时候自己却是不宜多言的,就强忍住冲动,闭上嘴巴退到一旁。
深夜人在这里站着,却又带了这许多婢女,自然不会是来谈风花雪月、回忆旧情的。蒲若斐单刀直入:“殿下深夜出宫,又在房外听了许久,想必是为了蜜蜡的事而来的吧。”
妥静点头,微笑道:“不错,不过吕大人只听了一半,等本宫将自己的打算全道出来,若斐再考虑做与否。”
这时,婢女为两人搬来了两只锦墩,蒲若斐坐下后猜她要讲的东西应是不少,就向吕伯生使了个眼色,要他自便。
吕伯生耸耸肩不肯走,靠着墙壁站着,准备好好听听妥静吐象牙。
“我家陛下年纪尚幼,又是藩王之后,朝中多有不服,于是本宫便想要借手串归国,为她树立威势。”
蒲若斐道:“在大婚上进献,也是为皇后造势。有这段佳话,是渤海之福,赵小姐的位置也可以说是稳若泰山了。”
从带有胁迫意味的私下交易变成蒲若斐来“上贡”宝物,卑鄙摇身化为高尚。若是此事被泄露出去,将会在渤海掀起翻天覆地的浪潮,恐怕不仅朝中诸大臣会反对,就连之前妥静辛辛苦苦在百姓中树立地威信,也会毁于一旦。不过,吕伯生的消息既然是从延寿伯府里打探到的,那赵家的国丈国舅定然不会置身事外,或许为了女儿圣宠不衰,又不知暗中使了多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