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激烈反对的是李方,“你们把夫人还给我!”
崔远目光锐利,冷漠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不觉得李方不清楚谁才是他的夫人,但对方却宁愿要一个妖物。
“你的夫人?”他讥笑一声,顺着李方来称呼桃妖,“她被带去了城隍庙,城隍掌人世阴面,任何危害人世的异类城隍都有权处置,你夫人窃居人身,残害幼儿,非死不可!”
李方不住发抖:“孽……孽子!”
原来他还知道谁是他的妻儿啊,崔远眼中冷意更甚,抱起母亲,“崔某亲缘浅薄,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李老爷自重!”
在他对阿娘动手的时候,崔远就决定自己此生只有母亲。
他从李方身侧扬长而去,一身冷意骇得李方不敢阻拦,只抖着手不住骂他:”孽子……孽子!”
狭小的客房内转眼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李云朗心惊肉跳,用极轻的声音询问父亲:“阿爹,你们刚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
昏礼本就在黄昏之时举行,崔远踩着夜色离开,在城中寻了客栈住下,阿和嗅着他的气息找来。
这次他没再装普通凡人小孩,从窗口轻飘飘飞进房间,“大哥哥。”
他手里抓着几张纸,递给崔远:“我从爹爹那里要来的。”
是桃妖被审问的供词。
城隍庙的效率很高,或者说很重视小公子带回来的犯妖,连夜审问,桃妖在城隍庙的刑官手上根本没撑多久,便一五一十给招了。
要论起折磨罪犯,凡间的刑官可远比不上城隍庙花样多。
杨秀娘精力不足,又心情大起大伏,很快便睡去了,崔远送走了阿和,独自坐在窗前,就着寡淡星光看起了供词。
二十年前,李方陪新婚妻子外出踏青,两人在桃花林下吟诗作对,你侬我侬,俊秀的少年郎君情义深重,被正觉无聊的桃妖看上了眼。
妖族随性不羁,既看上了眼,便顺从心意去追逐,只是少年郎君的夫人正十月怀胎,为他孕育子嗣,郎君又怎会做出对不住妻子的事情。
桃妖几番设计,最后更是用了术法,才与少年郎君春风一度,只是少年郎君歉疚归歉疚,却绝不肯带她回家碍有孕妻子的眼。
少年郎君对妻子的爱重让桃妖芳心萌动,真正对他上了心,桃妖决定取代她,成为郎君的妻子。
她本是想让郎君的夫人过世,但后来听闻人间律法丈夫需为妻子守一年孝,桃妖不想等那么久,她想早些和郎君在一起,光明正大,无需躲藏。
凡人的几十年对妖来说不值一提,桃妖的朋友给她出主意,让她附到郎君的妻子身上,既能享受郎君对妻子的呵护爱重,又能光明正大与郎君在一起,不惧被城隍庙那边看出来。
桃妖照做了。
于是便有了崔远和杨秀娘凄惨的二十年。
爱重?
崔远冷笑收起供词,也许二十年前李方确实与新婚妻子恩爱情深,但二十年后的如今,李方早已变了。
崔远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阿娘,呼吸声孱弱几不可闻,让人疑心下一刻呼吸声就要断了。
他不再犹豫,自怀中取出那张请帖,指尖挤出一滴血珠,片刻后,有一顶小轿随着星光来到他的窗前。
崔远布置好房间的安全,跳出窗外,小轿轿帘掀开,向前少许,将崔远接了个正着,栏杆上小乌睡眼朦胧,随意抬了下翅膀,小桥转换方向,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书月已在蓬莱阁中静候,一盏白玉荷花灯散发着柔和不失明亮的光芒,书月一身霜色衣衫,在灯光下褪去温柔,增添了几分清冷。
“崔公子。”
她朝客人一笑,那种温柔又回来了。
“书老板,”崔远眉间带着浓重倦意,
直述来意:“我想为母亲延寿。”
他心急,书月便也配合,拿出观世书,找到杨秀娘的那一页。
二十年禁锢,妖气腐蚀,若非祖上积德,留下宝物庇佑,杨秀娘早已亡故。
“代价会很大,”书月告诉崔远,“将死之人,逆天改命,崔公子确定要付这个代价?”
崔远笑了笑:“我本以为自己是被爹娘抛弃之人,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始终记着念着我,她是我的阿娘,是生我之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她。”
书月招了招手,小乌衔着一杆秤飞来,在书月肩膀上打了个哈欠,歪头倚着她的脖颈睡了。
书月:“崔公子打算为母亲换取多久的寿命?”
崔远沉吟片刻:“我不知书老板是如何估价的,这样吧,只要不影响我奉养母亲,其他的东西都可拿去,书老板看能换成多少年寿命?”
书月指了指秤,“崔公子滴一滴血上去。”
崔远依言照做了,书月手指掐诀,剔除了某些东西,秤的两头不停震动。
崔远已经见过一次,眼巴巴望着秤另一端的上空。
半晌,尘埃落定。
二十年。
崔远沉默后叹道:“天意。”
二十年对他们母子来说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数字。
书月取出观世书,手掌在观世书上一拂,一支通体漆黑的笔出现在她手中。
崔远的目光不由被那支笔所吸引,心中不停叫嚣着“想要”、“得到它”,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的双目通红,就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那支笔突然消失。
崔远心头骤然变得空荡,无所适从,但他的理智却松了口气。
“抱歉,”书月面露懊恼,她不该当着凡人的面动那支笔的。
崔远脸色苍白的摇头,“书老板不必介怀。”他能猜到书月在做什么。
书月将观世书一并收起,观世书在拥有生死簿的部分功能,要为凡人增寿,只能用与观世书一同诞生的书世笔来更改。
送走崔远,书月将白玉荷花灯吹灭,身影倏然变淡。
明天还要赶路呢。
……
崔远给张道士寄了封信,告知他自己恐怕不能和他继续修行了,他能看出张道士想要收他为徒的心思,但他与书月的交易中还包括自己的修为和根骨。
他不能再修行了。
张道士知道前因后果后很生气,气的不是他连自己的根骨都能交易出去,孝顺是谁也无法职责的事情,他气的是崔远对他的误解。
他对崔远好,难道图的是他能当他的弟子吗?
好吧,的确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但更多是因为他看崔远顺眼,不顺眼的人,即便有师徒之缘,张道士不想收一样不会收。
张道士直接用了术法传信给崔远,让他带着母亲回来,他要奉养母亲,总不能还像从前一样四海为家,该有个固定的落脚处了。
张道士送纸鹤飞远,小声嘀咕:“而且谁说必须有根骨才能修行,看来那小子命中注定是我的弟子。”
张道士一向不那么认为,他从修为还弱时就开始研究,如今总算小有所得,即便没有修行根骨,也有通天之途。
江城。
张道士中气十足的骂声还在耳畔回响,崔远揉了揉耳朵,进去和母亲商量。
寿命已改,生机回归,杨秀娘恢复了容貌,比起桃妖美得咄咄逼人,同样的相貌,杨秀娘多出了几分超脱生死的豁达淡漠,唯有在面对儿子时会露出慈爱笑容,如方外之人回归人世。
“既是张老的要求,我们便回去吧。”
杨秀娘眸中闪过感激,她很高兴儿子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曾被人善待。
“是,阿娘,”崔远去打点行囊。
“公子,”门外突然响起客栈小二为难的声音。
崔远打开门。
小二道:“您的两位朋友在大堂里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