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周言到和程抒约定好的巷子口,程抒正坐在台阶上抽烟,烟雾缭绕,大老远就闻到浓烈的烟味。 林周言抬了抬脚,“坐这儿凉屁股,怎么搞的。” 程抒嘬了口烟,骂,“妈了个逼的,一个两个都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能有什么办法。” 林周言斜乜着他,“过几天你给吱个声,告诉他们月底必须得交,目前我给垫付着。” 程抒欲言又止,林周言垫付不是一次两次,也没见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想起林周言的一点儿好,反倒打一耙。 程抒建议,“别了吧,你自己屁股都没抹干净。” 林周言抻了下腰,没说话。 程抒也不好说什么,修路这事还是孙建国提议的,说是造福林家湾的老少。 开始修路这事儿一提出来,湾上人起初都兴奋得跟猴子似的,程抒也连带着高兴。确实,这活了二十几年的泥巴路有朝一日终于能变成水泥路,下雨天不再黄泥乱溅,晴天也不是尘土飞扬,足以让人高兴到跳脚了。 林周言那会儿刚做完沙场的一家活计,听到孙建国的这个提议,却一连几天眉头紧锁,脾气也爆得很,谁都不敢惹。 程抒胆子大,上前问话,被呛了一鼻子灰才晓得这修路一事儿镇上的大队不拨钱,自己拉的屎自己擦。 孙建国挺直接,直接将活甩给林周言,还嘱咐林周言每家每户收三千块钱,作为修路费用。 屎盆子扣得当当响,群众人民闹得要上天。 林周言考虑三天后,才将这活儿应了下来,二月初的事情,拖到现在清明节,恁是凑不齐所有费用,糟心。 程抒也懒得再想这茬,换了话题讲,“寒露人跟着你去,没见着跟你回来啊?” “她跟不跟我回来,有毛儿的联系。” 程抒长长地咦了一声,笑,“每次提到她,周哥你反应挺大的啊,说实话,我觉得还有戏。” 林周言啪的一下,拍着他脑袋,语气有些恶,“你关注的点儿挺多,老子没见你多在工地上出出力。” 话音儿刚落,林周言补上一句,“下周一杜浦作请吃饭。” “日,这老东西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不是什么好事。” 程抒这下反应过来了,本以为杜浦作是为那日林周言打人的事情而来,没想到这老东西贼心不死。 他心烦意乱地掐了烟,嘴上骂骂咧咧。 林周言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脑子里一根根筋扯得他头疼,尤其是他回忆赵浦作那看向寒露的眼神。 林周言吐了口气,一个两个都是麻烦。 嗡—— 手机忽地震动起来,是工地上正在施工的伙计打电话过来,抖抖索索地讲话,“周哥啊,今儿刚上工地的几个新人闹起来了,没见着干活,还在人屋里乱翻东西。” 林周言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吼,“老子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撂了电话,林周言迅速赶往老屋,程抒头一回见林周言发这么大脾气,不一会儿也跟着过来。 寒露老屋门前的锁被撬开了,门上还捅了个窟窿,堂屋里乱七八糟躺着桌椅,再往里走进去一步,几张生脸映入眼帘。 林周言再往楼梯间看了眼,这屋子活像是被强盗打劫过,乱成一锅粥。 程抒在后面见到这般模样,心里打着突突,这屋子虽说被征用了,但实际上征用的也就一楼的一间房,家具什么的都让人给搬楼上去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就摆了几张地铺,平日供大伙休息,其余的房间都是不准进去的。 这几个新人是在找死吧。 程抒余光瞥向林周言,怒极反笑,拍手叫好,“好啊,好啊,都挺有种的,我在这儿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的,嗯?” 话一出,场面安静到针落可闻,动手翻东西的几个傻了眼。 不是说好的周哥晚点儿才回来吗? 林周言上前几步,掐着其中一人的脖子,状似好言好语,“谁让你们动的?” 无人开口说话。 “都哑巴了吗!给老子说话!” “没……人。” “哦,那就是你们自己进来的了,难道没人告诉新来的这里的规矩?” 被掐着的人被林周言的骇人气势震慑到,弱弱地讲,“说了,就是我看见刚才一女的,态度那么嚣张,就想着……想着。” “滚。”林周言突然之间松了手,言语也缓和下来,“还不快滚?” 程抒摇了摇头,这脾气来得也快,去的也快,看见这场景的人还以为林周言要打人,程抒眼珠子乱转着,余光中出现寒露的声音,片霎明白林周言这变化如风的脾气。 那几个翻东西的人几乎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出,骑着自己的破自行车跑了。 “你们几个,快进屋把东西都收拾好,把门关上,周哥你先出来。”程抒瞟着打着电话,低头在记录东西的寒露往这边越靠越近,赶紧招呼。 “用不着关门,收拾收拾就得了。”林周言淡淡地讲。 哎,谁他妈刚才因为前女友老屋被翻箱倒柜气得要死的,现在又来装没事儿人,程抒耸肩,安排他们继续整理。 寒露向来对方向的分辨有些模糊,跟在林周言后面饶了几个巷子后,彻底跟丢了林周言,恰好此时接到母亲的电话,无非是问一些嘘寒问暖的话,话里也透露出一些让寒露不要纠结于过去事情的意思。 越聊越不投机,寒露索性掐了电话,立刻另一通电话打进来,屏幕显示归属地是榕城。 犹豫了会儿,她才接起。 说话声音听起来老态龙钟,“是寒露吗,我这里是国家乡村教育研究基地榕城支点的人员。” 寒露愣了一瞬,才答:“是的,您是?” “我是乡村教育研究主任覃烽,听说你已经到榕城了,对不住哈。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住的地方,及时和我说,我这边来安排。” 覃主任语气和蔼起来,和她交代一下研究基地的具体地址后,并告诉寒露如有需要帮忙搬行李,他立刻差人过来接寒露。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寒露原本还想着需要再去市里住,现在什么都解决了。她完完全全松了口气。 笑着通完话,寒露抬头定睛一看,自己已经走到了老屋门口,门大大敞开着,楼上似乎有人晃过来晃过去。 视线往下滑落,林周言的脸上风平浪静,除了眼角无法掩盖由岁月衍生出的褶子。 寒露看着他的脸,刚升上去的心情一下子从高空坠落,摔得七零八落。 寒露刚想说什么,林周言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几个徒弟不听话,动了动你屋里东西,自己进去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啊?哦,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往里走,这次他倒没怼她了。 一楼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家具之类的东西都在二楼,用盒子打包起来整整齐齐的放在储物间,寒露随手翻了翻,翻出以前记录心情的日记本,许多都是和林周言相关的。 她看了眼,又一声不吭地放回原位。 其实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一辆电动车和一台冰箱,真没了。 落在角落里的一枚树叶胸针却引起了寒露的注意,很幼稚的胸针,如今已经生了铁锈。 当时年少浪漫爱幻想,满心要被少女心灌溉成河,自己制作了一枚胸针,胸针背后还有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她从他头上剪下来一缕头发。 寒露盯着胸针走神许久,才继续看了眼屋里的东西,而后不知是接到谁的消息,没和林周言说句再见,就打了一辆车回市里。 在楼下的林周言在门外看了一眼坐上出租车的寒露,纤细白净的脖子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细软的阳光落在脖颈上,白净得像是发光。 林周言眯着眼久久凝视,才回首坐回挖掘机开始挖这一段路基,不过个把小时就将路基完全挖出,后面的几个徒弟看着林周言的这操作,有点儿生猛,一铲斗下去刨一个大坑。 大家都老实,刚林周言发那么一顿火气,也都不敢讲话,赶紧将今天的活儿干完各回各家,林周言没让人走,叫上他们一起去下馆子。 酒过三巡,菜足饭饱,也就放开了一些,没那么战战兢兢,就问林周言,“周哥,那是什么人呐,你还要让着。” “过去的朋友。” “这朋友厉害了!” 有个叽歪,“就你傻,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是对周哥有意思的,周哥又不敢动,就和那骚包的赵茗静一样。” 林周言倒了杯酒,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冷冽。 程抒喝下去的酒猛地喷出来,笑了笑没说话,心中暗暗回答,这能比吗,寒露是周哥的前女友,呸,初恋才对。 程抒捣了捣林周言胳膊,“我托人打听了下寒露,说是在搞教育,不过是个……什么乡村教育研究,乱七八糟的。” 程抒继续喋喋不休,“一个大姑娘家,跑村里来研究乡村教育,脑子进水了吧,这一块的学校乱得要死。” 林周言:“有话就直说,你丫的又不是长舌妇。” “没,周哥自己掂量,我就是提醒一下。” 林周言沉默,一别多年的人忽然之间回来,到个小破村子里,为的谁?为的那屁大点儿的情怀和理想?矫情得牙齿都要酸掉。